嫁给李涘时他只是一个被贬的落魄皇子,连聘礼都拿不出来。
我只提了一个条件——保我清河崔氏世代平安。
他答应了。
后来他荣登帝位,权倾天下。
却在我临盆当晚屠了我崔氏满门。
为保幼子性命,我一袭玄衣跳下宫墙。
再后来,不可一世的帝王跪遍了大安三千佛寺。
只为求一道还魂符。
1
“江南的新茶月初便献上来了,姐姐却还在喝这些陈叶子,莫不是那宫里的奴才踩低捧高,怠慢了姐姐?”
娈华宫里坐满了人,却又异常安静,唯有赵莺妩媚的声音在辉煌的宫殿中清晰回响着。
我没搭理她,不动声色地垂眸吹了吹杯中的茶叶。
只是余光扫过她发髻上的那只金步摇时到底不由黯了眼眸。
前不久附属国进贡的古董凤冠步摇,出自前朝名匠之手,辗转历经三朝五代,价值连城。
竟是被私下赏给了她。
也是,如今的长安谁不知赵贵妃集万千圣宠于一身,恃宠而骄,便是皇后也得避其风光。
我自嘲地扯了扯嘴角,眸中藏下所有不甘。
许是见我一直未被激怒,她便也没了挑衅的兴致,语气懒散却又嚣张:“妹妹自小被娇养坏了,喝不了这种茶,不然喝坏了身子陛下又得伤心,今日就先回去了。皇后娘娘若是想喝新茶便让人来我宫里讨,莫要客气,别的妹妹让不了姐姐,一点茶还是舍得的。”
说完竟是连礼也没施便笑着离开了。
等她一走,好几个妃嫔便也纷纷起身告辞,不过到底不似赵莺那般胆大妄为,状似谦卑地曲膝等我点头。
“这该死的贱——”我的贴身婢女娇娇被气得浑身发抖,人还未走尽便竖着食指上前就要大骂,不过被我按住了。
我无奈看了她一眼,把那些眼观鼻鼻观口的妃嫔也一同打发走后才轻轻戳了戳她的脑袋。
“你这丫头,如今连规矩都忘了?”
“奴婢就是气不过嘛!”她嘴一瘪,眼眶立马就红了:“娘娘待陛下那么好,他凭什么那么对娘娘嘛。”
其实李涘对我也不算太差。
相敬如宾,举案齐眉,我原也以为我们应当算恩爱。
一直到赵莺出现。
我才知道原来他爱人是那种模样,那样热烈而张扬,轰轰烈烈的要让全天下人都知道他汹涌的爱意。
我想纵是赵莺想要天上的星星,理智冷清如他,也会甘愿建座摘星楼亲手为她采撷。
“被偏爱的总是有恃无恐。”我的嘴角泛起些苦涩。
“哼,若没有我们崔家,陛下别说皇位,就是——”
“娇娇!”我皱着眉沉声打断了她的话,面上浮现怒意。
娇娇急忙低下了头,咬着唇不敢再说话。
也难怪李涘近来明里暗里对父亲诸般打压,外人都说这是因为他想借机提拔赵莺的爹,可我却隐隐觉得他是在忌惮崔氏。
就连一个婢女都敢妄议天家皇位传承,崔家,确实有些招摇了。
“崔氏有从龙之功,家底厚而底蕴足,如今家中又出了个皇后,低调些不是坏事。”
“天子独宠自是福事,但我与崔氏如今所得的荣宠也已足够,莫要贪心反招来祸事。”
“只要崔氏仍能于风波中屹立不倒,延续往昔繁荣昌盛至我百年,我便已心满意足。”
我喃喃自语着,不知是在劝说娇娇,还是在劝自己。
“娘娘~奴婢错了嘛,奴婢再也不口无遮拦了。”娇娇抱着我的手臂摇了摇,撒着娇:“不提不开心的啦,今天是初一,陛下晚上就要来了,娇娇这就去准备一大桌好吃的!”
说完便笑着跑开了。
这丫头,都这么大了还是小孩脾性,说哭就哭说笑就笑的。
我望着她的背影笑着摇了摇头。
“跑慢点,别摔着了。”
2
娇娇热热闹闹准备了一整个下午,我受她鼓舞不由也有些期待。
闲来没事便也去剪了几枝桃花插于窗下。
阳春三月,正是百花烂漫之时。
只可惜一直等到天黑李涘也没有来。
“他不会又被刺杀了吧?”
娇娇等得心急,又开始满口妄言了。这个丫头啊,真是被我宠坏了。
又等了个把时辰,我也开始有些担忧,便也没拦着娇娇出去打探情况。
结果没多久这丫头就哭哭啼啼地回来了,嘴里骂个不停。
李涘竟是去了赵莺那。
娇娇过去的时候那贵妃宫里的奴婢还故意放她进去,两人卧房的灯都已经灭了。
每月的初一是帝后的同寝日,这是老祖宗定下的规矩。
李涘往日便是再宠赵莺,却从未在明面上冷落过我,可今日竟是为她坏了规矩。
娇娇还在一旁又哭又骂,我却有些走神了。
赵莺一直视我为眼中钉,却不知她能走到如今位置亦有我的一分纵容。
树大招风,有一个骄横嚣张的在我前面为我挡些妒忌与仇恨,我又何乐不为。
但如今,我却有些后悔了。
入夜后辗转难眠,我望着窗边的那几株桃花,意外地做了一个久违的梦。
我梦见了年少时的自己。
崔家府邸也有一片桃花林,每到春天便会下起阵阵桃花雨,粉粉嫩嫩的甚至好看。
我那时最爱坐在父亲书房旁的桃树下看书,在漫天的粉红中,我总能看见苏幕舞剑的身影。
苏幕是我父亲的养子,只是明面上一直未过户,便也一直未曾改姓。
我自小便聪慧,于琴棋书画如此,于情爱亦是。
我想苏幕应当也是喜欢我的,不同于兄妹之情的那种喜欢。
记不清是从哪一年开始,我开始等待桃花开,等待及笄,等待嫁给他。
我及笄的那一年,先皇病重,储君之争空前激烈。
父亲因官拜右相,被迫卷入夺嫡纷争。
崔氏转眼便再度立于危楼之下。
我还记得那日父亲沉着脸把我叫进了书房,他的面前放着两块玉佩。
左边的是三皇子的,右边的是四皇子的。
他们都想迎娶我。
我垂眸盯着那玉佩盯了良久,盯到父亲都不由背过了身不忍看我。
他素来最疼爱我。
“姝儿——”
“父亲,女儿愿嫁。但女儿要嫁之人既不是三皇子,亦不是四皇子,女儿想嫁的是六皇子,李涘。”
“哐当——”
门外忽传来一声清脆的剑支落地声,在本就安静的书房格外刺耳。
我咬唇低下了头,眼泪无声从眼角滑落,转瞬滴入衣襟间彻底消失不见。
3
“三皇子为人阴险而心机深沉,姝儿曾听苏幕哥哥提过,他为拉拢陈尚书,竟动用关系放了尚书那个在死牢的杀人犯儿子。这样的人若为君,百姓怕是得身处水深火热之中。
“四皇子虽无城府,但亦无头脑,且性子暴戾而好色。若非他母族谢氏的帮衬,他走不到如今这一步。这样的人也成不了仁君。
“且他二人如今背后都有强大的家族,崔氏于他们不过锦上添花。他日论功行赏,崔氏怕是也讨不到太多好。”
父亲点了点头,本就瘦弱的身子愈显佝偻。
“六皇子当年确实惊才绝艳,但凡出身好些,也不至于被陷害至如此地步。但他被贬为庶民这么多年,还能有当年的能力吗?”
“这便得劳烦父亲派人查探一二。但女儿曾在诗会听过他的那些文章,女儿总觉得他那种人,比起竹园的傲松,或更像悬崖边的顽石,风雨磨不去他的傲气,只会让他来日愈发夺目。”
父亲沉思良久,才起身坚定了决心,“好,那崔家便去做这雪中送炭之人。”
崔氏要想扶持六皇子,无异于沙地种树,外有狂风内又缺水,这条路并不好走。
“只盼他是知恩图报之人。”
……
下定决心后,后面的事再难却也好做了不少。
桃花落尽的时候,我与李涘的婚期被定了下来。
就定在那一年的冬天。
秋末冬初时,苏幕正式向父亲母亲奉了茶,改名崔幕。
腊月的那个雪天,他以兄长之名背我上了花轿。
大红盖头遮挡了我的视线,我只能看见他踩在雪地中的脚印。
脚印中有我私心托鞋匠雕下的那朵桃花。
……
崔家小姐出嫁,虽无彩礼,却有十里红妆。
那天的长安城,一半人讥笑我,一半人羡慕我。
婚礼被父亲办得很热闹,一直到子时李涘才一身酒气的入了洞房。
红盖头被轻轻挑起,我一眼便对上他那双湿漉漉的眼眸。
他的鼻尖和脸颊也因喝了酒而红彤彤的,像头误入荒野的小鹿。
这是我与他的第一次相见。
他果真如传闻中一般好看。
言念君子,温其如玉,这是外人对他的评价。
我紧张地攥紧了衣裙,下一秒忽被扑倒在床上。
唇上立马覆上一片柔软,我的心跳如擂鼓。
世界一下子变得好安静,安静得我再听不见其他,只剩我们彼此急促的喘息与那悠扬的笛声。
笛声来自苏幕,我也是很多年后才从娇娇口中得知,那个大雪天,他在皇子府的墙外站了一夜。
那时的我虽明白很多道理,可心中又何曾未起怨怼。比起体谅他人,却更为自己难过。
我就这样嫁给了一个从未见过面的人,作为权力斗争中的一件牺牲品。
难过,委屈,不甘,彷徨,害怕……一时间万般滋味纠结心头,最后我竟是哭了出来。
眼泪没入唇齿之间,化作苦涩滋味。
李涘手上的动作一顿,怔怔地抬眸看向了我。
然后他轻轻抱住了我。
“姝姝不怕,我不做什么,睡吧,我在。”
他的声音也同他的长相一般,很好听,很温柔。
4
姝姝,李涘是这么称呼我的,像在唤小孩一般。
可这两个字经他的嘴被说出,却又莫名藏着无尽的缱绻与暧昧。尾音糯糯的往上一勾,总让人脸红地乱了心扉。
婚后的日子其实挺美满的,甚至可以说——有些甜蜜。
先皇的身子越来越差,李涘便越来越忙。可不管多忙,归家时他总会给我带些小物件回来。
或是新开的山花,或是新出炉的糕点。
然后他会耐心替我解下繁琐的发髻,边替我梳头边与我说些白日的趣事。
若是得闲,我们便会甩开随从去郊外的山林间散步。
或对弈,或吟诗,有意思的事总也做不完。
我想他应当是有些喜欢我的,出于利益之外。
而我好像,也有点喜欢上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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