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何府气派至极，恢弘壮丽。大门用的是罕有的小叶紫檀，庄严耸立，两侧有石狮雄踞。院墙厚重稳实，门前台阶用的也是上好的石料，宽阔而平整。门匾上龙飞凤舞的几个题字我虽认不得，但显而易见的，这是哪个大人物赏赐的好东西。进了府内后更是大有乾坤，侧厅与长廊相连，空间感极为开阔。绿植和庭院灯落相伴，还有几个小池花景。整个宅邸虽然冷清且萧条，偶有几步能遇到些破碎的黄符和纸钱，平常人或许会觉得有些渗人，亦无法忽视这府邸的精美。
我见过比这气势辉煌奢靡得多的家宅不少，可只是小小镇子上的一户人家，这是我没有预料到的。难怪这个何老爷如此风流，想必家产确实颇多，才能娶得那么多房姨太太。
我本想趁乱溜走，可楚尘看得紧，我找不到借口开溜。
等我看到何老爷的时候，才发现这何元焕说得还是委婉了。这岂止是病倒这么简单，他周身已经起了大大小小无数红疹，身材虚涨，些许地方的皮肤已糜烂，恶臭不已，连我见了也是吃了一惊。
可我分明没有嗅到一丝妖气，难道这里藏着的当真不是小妖，已经稍微有成，学会藏匿气息了？
楚尘的眉也是皱的。他扎针取了何老爷的血，滴在青徽剑上，滋啦一声，血即刻变黑汽化。
“你速遣人去街上买几块净板和天蓬尺，在这屋内的两扇窗边挂上，再去取些鸡血在府前泼好。我今晚要在此布阵，你将闲杂人等清出院外到其他地方去。倘若今晚没能将这妖捉到，恐怕你父亲性命难保。”
楚尘顿了顿，又补充道，
“这位宁姑娘还请何公子先帮我照料，有劳了。”
“这是自然！”
何元焕连连点头，转身便唤了个丫鬟跟着我。我虽然无奈，但也只能认了。
正此时，我感到一股杀气袭来，猛地一个回头，发现窗外似乎有道黑影一闪而过。
我往外追去，不会错，虽然此刻我没了法术，但直觉告诉我这气味越来越浓了。
到了一个杂物偏房，我望着那扇半摇不摇的窗，想要推开，又有些担心不知会迎来什么。抬手正欲推开，却忽然被人抓住了手腕。我一看，竟是楚尘。
“你想做什么？”
他冷冷看着我，一把将我扯开至身后。
“我感觉这里似乎不太对...”
我不敢与其对视，挪开了眼。
“你倒是有本事，比我还快一步。”
楚尘轻嗤一声，也不知有没有信了我说的。
“那我走了。”
我连连后退几步。
楚尘却不让我走。
“你别想偷偷溜走，我一定会让师父好好瞧瞧你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他步步紧逼，狠狠盯着我道，那双眸子深不可测，让人发晕，仿佛要把我整个吸入进去。
我被吓得双腿发软，直到小丫鬟找了过来，才得解禁。
“这是什么地方？”
楚尘问道。
“这里是三太太的偏殿仓库，里面放的都是些随嫁时带来的杂物。”
“三太太？”
楚尘若有所思。
“你最好还是不要擅闯，喊些人来更合乎规矩吧？我去帮你喊何少爷。”
我还是不太想他直接戳穿这事，毕竟这家伙的本事不小，若被他直接撞见，恐怕里头的小妖性命难保。
“宁姑娘说的有道理，可若有妖怪趁此机会逃走该怎么办？”
楚尘冷冷回道，
“正好你是女子，那不妨由你来做个见证。”
“那那那还是让我来吧！”
我急忙推开他，先他一步闯入屋内。
开玩笑？你一个道士，我堂堂妖族的公主岂能帮你？出门在外肯定是要帮着自家人呀。
只见屋内一个女子乌发散乱，脑袋埋在双膝间，浑身蜷缩着在瑟瑟发抖。
不对劲。
楚尘也紧随其后，显然他也分辨出来了，倒是探头进来的丫鬟大喊一声。
“五太太！”
我们二人连连退开，那个女子依然瑟缩着，惊恐地在捂住双耳。
“我什么都没有做！我什么都没有做！”
她低声痴语，不断呢喃着这句话。丫鬟在一旁安慰也无济于事。
“让她抬起头来。”
楚尘下令道。
“你别折腾她了，这一看就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
我挡住了那个女子。
不对，不可能。
这个库房虽然堆了诸多杂物，可绝无再有人可藏身之处。能在短时间内隐匿妖气，总不能她也有银纹火玉吧？
但无论如何，我得先给她护住，不然一对上楚尘的眼睛，她必死无疑。
楚尘本想再与我执拗，但看丫鬟焦急的模样，退到了门外。
我懒得猜他的心思，转过身，在她面前蹲下。
我很好奇，她到底是用了什么神奇的法术能瞒天过海。
我示意丫鬟出去，丫鬟本是担忧不放心，但我示意她去请示何元焕，她看了看楚尘，楚尘也点了点头。
我用身子遮住楚尘的视线，将手轻抚上她的额头。她的身体一僵，随后缓缓地抬起了头。
又是一双碧眸。
但是这眸子幽怨哀愁，没有楚尘的煞气腾腾。盈盈含泪，我见犹怜。
是个美人儿，也确实是个小妖，还是只小蛇精，有着一双竖瞳。隐约地在脖颈间还有白鳞在微弱地跟随着呼吸起伏。
她惊恐地看着我，又看了看我身后的楚尘。
我暂且搞不清楚她为何妖形大现，但显然现在更重要的是支开楚尘，我才能问清楚她到底是什么情况。
我一手抚住她的眼睛，摸了摸她的眉心。
“楚道长，这个五太太就是何少爷提到的那个姨太太吧？估计是疯了。”
我站起身，将她完整展露在楚尘眼前。
楚尘逆光而立，夕阳给他的白衣染上了淡淡暮色。
我看不清他的表情，亦看不见他的眼睛。这样的他看起来好柔和，我竟有些痴住了。
我不知道是他没有戳穿我，还是我掩饰得太好。他终归还是没有深究，待一群家仆和何元焕赶到后，他匆匆交代了几句就赶回主殿去忙了。
这会儿是我不急着走了。我实在是好奇，这样一条小蛇是如何做到藏匿气息的？
我假借楚尘之名，借口探视了被锁住的五太太。
他们说她叫芸娘，掩饰不住地嫌弃与厌恶。我却不明白，这是他们主子的人，他们哪来的胆子嫌弃呢？就因为她疯了吗？可她明明还是那么漂亮，那么聪明，一下就明白了我的暗示，也没有抵抗地让我吸收了她的妖力。如果真是个笨蛋，怎么能在这样大的宅子里活下来呢？
“芸娘。”
我轻轻地唤了声她。
她的眼睛茫然张开，虚弱得不像话，眸子里失去了光亮，暗淡得像是快要熄灭的烛火。
“是你做的吗？”
她点了点头。
我不解，
“就因为他背弃了你，你就要这样报复他吗？我觉得报复他没有问题，但是你为什么要把自己困在这样的小地方呢？”
她的乌发如瀑，哪怕经久未打理，依然柔顺光亮，衬着她如雪般的肤色，冷清而又艳丽，明明是一只有尖牙利齿的小蛇，却甘心让人类将自己锁住，把所有的美好都浪费。我不理解。
“他不是他了。”
芸娘对我微笑，是我看不明白的意味。
“你跟我走吧，我救你出去。”
我拍了拍身上沾染的灰尘，揉了揉手腕，
“虽然我不明白你这样是否值得，但是如果你不跟我走，你活不过今晚的。那个小道士可不是好惹的。”
“不必啦。”
她却拒绝了我。
“你是不相信我？”
我歪了歪头。
“我虽不明白你为何帮我，但已经没有必要了。”
她轻声拒绝我，眼睛透过我却不知道在看向谁。
“谢谢。”
“你可想清楚了，我这下走了，不会再有人能帮你了。”
我反而有点急了。这人到底在想什么？我若是想害她，刚才楚尘来的时候就不管她了。这人真是不识好歹。
“你的修行有多久了？”
她反倒问我。
“我可不是你这等小妖能理解的存在。你若是跟我走了，我能答应你送你回妖界好生休养，重新开始。你若是要呆在这里，除了等死，没有别的了。他今晚做法，估计到时你的下场可比何老爷要惨了。“
她稍稍一愣，转即又笑了。
“谢谢大人，我确实只是不足挂齿的小妖，能得垂怜已是万幸。但我已经答应了人，不能失了信诺。”
答应了其他人？难道她和这个何老爷还有什么约定？
“对了，你是怎么做到藏匿气息的？我方才追到仓库，没想到你能短暂闭气，没靠近时还真嗅不到你身上妖气呢？”
我好奇问道。
“有位大人将我的妖力吸取走了。”
芸娘低下头道。
我惊讶地抬了抬眉，有些不可置信。
“你是说，有人在你躲到仓库后，能在我们眼皮子底下将你的妖术抽空，还能直接溜走？”
“嗯，大人说只能帮我到这了。”
我看不清芸娘的表情，却莫名生出一股寒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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