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声淅沥,窗外的天青得像一汪冷釉。
燕绥之指腹摩挲着那只永乐青花缠枝莲纹盘,釉面莹润如冰,缠枝莲纹蜿蜒舒展,笔触细腻得仿佛能嗅到六百年前的窑火气。他微微眯起眼,日光透过云层落在盘心,青花发色幽蓝,积釉处泛着淡淡的紫光——是真品无疑。
“胎骨坚致,釉水肥厚,苏麻离青的晕散也恰到好处……”他低声自语,指尖轻轻敲击盘沿,瓷器发出清越的嗡鸣。
手机突然震动,屏幕上跳动着“父亲”两个字。
燕绥之嘴角的笑意瞬间凝固。
他盯着那个名字看了两秒,指节微微发白,最终还是划开了接听键。
“绥之。”电话那头的声音沉稳冷淡,仿佛只是在讨论今天的股市行情,“下个月初八,你和程家的长子见一面。”
燕绥之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指腹下的青花缠枝莲纹盘突然变得冰冷刺骨。
“联姻?”他轻笑一声,眼底却毫无温度,“燕家已经沦落到卖儿子的地步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瞬,随即传来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程氏手里有我们需要的资金链,而你——”父亲的声音顿了顿,语气平静得像在陈述一个无关紧要的事实,“恰好喜欢男人,不是吗?”
燕绥之的瞳孔骤然紧缩。
他的目光落在书桌角落的相框上——黑白的葬礼照片,母亲苍白的脸被雨水打湿,而父亲站在一旁,臂弯里挽着另一个女人的手。
瓷盘从他指间滑落,砸在大理石地面上,碎成无数锋利的残片。
“啪——”
清脆的碎裂声在寂静的室内格外刺耳。
燕绥之低头看着自己的掌心,一块碎瓷深深扎进皮肉,鲜血顺着掌纹蜿蜒而下,滴在青花碎片上,晕开一片暗红。
电话那头似乎听到了动静,父亲的声音微微提高:“绥之?”
他扯了扯嘴角,声音轻得近乎温柔:“父亲,您还记得母亲是怎么死的吗?”
电话那头骤然沉默。
燕绥之没等回答,直接挂断了电话。
血珠顺着指尖滴落,他盯着那抹刺目的红色,忽然笑了。
“燕总……”助理林小满站在门口,声音发颤,“您的手……”
燕绥之抬眸,眼底的戾气尚未褪尽,吓得林小满后退了半步。
他慢条斯理地拔出掌心的瓷片,随手丢进垃圾桶,血珠溅在西装袖口,像一朵暗色的花。
“琉璃厂新到了一批歙砚?”他问,语气已经恢复如常,仿佛刚才的失控从未发生。
林小满赶紧点头:“对,据说是明代老坑龙尾料,您要不要去看看?”
燕绥之站起身,随手扯过一条丝巾缠住伤口,鲜血很快浸透布料,他却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备车。”
他迈过地上的碎瓷片,脚步沉稳,背影挺拔如松,唯有攥紧的左手泄露了一丝难以压抑的暴戾。
窗外雨势渐大,雷声隐隐,仿佛一场风暴正在酝酿。
雨水顺着琉璃厂东街的青瓦屋檐滴落,在石板路上敲出细碎的声响。燕绥之撑着一把黑伞,伞面微微倾斜,遮住了他大半张脸,只露出线条锋利的下颌。
他本是为了那方明代龙尾歙砚而来,却在拐角处停住了脚步。
"墨韵斋"的匾额下,一个男人正背对着街道,微微俯身和柜台后的老板说话。
那人身形修长,肩线平直,一件挺括的白衬衫束在黑色西裤里,衬得腰身劲瘦。袖口随意地卷到手肘,露出一截线条利落的小臂,腕骨突出,皮肤在雨天的光线里泛着冷调的白。
燕绥之眯了眯眼。
"程教授,这已经是您这学期第三次来结账了。"老板搓着手,语气恭敬里带着几分局促,"其实这些孩子家里......"
"我知道。"男人的声音低沉干净,像一块浸在冰水里的玉,"但他们的天赋不该被埋没。"
他从皮夹里抽出一张黑卡,指尖在卡面轻轻一敲,动作利落地递过去。那只手骨节分明,修长有力,指甲修剪得整齐干净,虎口处有一道淡淡的疤痕,像是被什么利器划过。
燕绥之的目光在那道疤上停留了一秒。
"哎哟,程少爷又来撒钱啦?"旁边卖糖葫芦的大妈操着一口京片子,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半条街的人听见,"装什么善人,程家去年不是刚吞了城南两家老字号?"
"您这话说的,"隔壁裱画店的老师傅插嘴,"程教授资助的学生,有三个去年保送央美了,人家是真金白银砸出来的善事。"
"嘁,谁知道是不是为了名声......"
议论声窸窸窣窣,像雨滴一样落进燕绥之的耳朵里。他唇角勾起一抹冷笑,目光却仍钉在那个背影上。
程教授。
程家独子。
他的联姻对象。
有意思。
燕绥之收了伞,随手甩了甩水珠,迈步向前。
"墨韵斋"的门槛有些高,他故意踩重了脚步,靴跟磕在木板上,发出"咚"的一声响。
柜台前的男人闻声回头。
雨天的光线昏沉,却衬得他眉目如墨。高挺的鼻梁上架着一副金丝眼镜,镜片后的眼睛狭长,眼尾微微上挑,瞳孔在暗处呈现出一种近乎冷感的浅褐色。
四目相对的瞬间,燕绥之挑了挑眉。
程怀瑾显然也认出了他,镜片后的眸光一闪,但很快恢复平静。他微微颔首,算是打招呼,态度礼貌而疏离。
燕绥之却突然笑了。
他侧身从程怀瑾旁边挤过去,肩膀故意撞了一下对方的胳膊,然后一脚踢翻了门口用来接雨水的铁皮桶。
"哗——"
积水溅起,瞬间打湿了程怀瑾的裤脚和皮鞋。
店里顿时安静下来。
程怀瑾低头看了看自己湿透的裤脚,又抬眼看向燕绥之,眼神平静得像一潭深水。
"燕少,"他开口,声音依旧沉稳,"幸会。"
燕绥之歪头,笑得张扬:"程教授,久仰。"
他故意把"教授"两个字咬得轻佻,目光肆无忌惮地在程怀瑾身上扫了一圈,最后落在那双被水浸湿的皮鞋上。
"不好意思啊,"他毫无诚意地道歉,"脚滑。"
程怀瑾没说话,只是摘下眼镜,从口袋里掏出一块深蓝色的手帕,慢条斯理地擦拭镜片。
这个动作让他微微低头,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燕绥之注意到他的睫毛很长,但并不卷翘,直直地垂下来,显得格外冷淡。
"没关系。"程怀瑾重新戴上眼镜,语气平淡,"燕少要是对书画感兴趣,可以多来看看。"
他顿了顿,补充道:"毕竟,以后就是一家人了。"
这句话像一颗石子,精准地砸进燕绥之的心里。
他的笑容僵了一瞬,但很快又恢复那副玩世不恭的样子:"程教授消息挺灵通啊。"
程怀瑾没接话,只是微微颔首,转身离开。
燕绥之盯着他的背影,直到那抹修长的身影消失在雨幕中,才收回视线。
"燕......燕少?"老板战战兢兢地开口,"您要看点什么?"
燕绥之回过神,随手从架子上抽出一支毛笔,在指尖转了一圈。
"刚才那几个学生,"他突然问,"画的什么?"
老板一愣,赶紧从柜台下拿出几幅临摹作品:"都是些基础练习,山水花鸟什么的......"
燕绥之随手翻看,目光却在一幅未完成的工笔荷花上停住。
画作角落有一个小小的标记——"程师指正"。
字迹工整清秀,和程怀瑾本人一样,一丝不苟得近乎刻板。
燕绥之轻嗤一声,把画丢回柜台。
"那方龙尾歙砚,"他转身往外走,"包起来,送到燕回阁。"
雨还在下。
他站在屋檐下,望着程怀瑾离开的方向,舌尖抵了抵上颚。
这场联姻,似乎没那么无聊了。
檀香在墨韵斋内缓缓盘旋,老周用绒布擦拭着玻璃柜台,额角渗出细密汗珠。柜台中央躺着那方金星罗纹歙砚,石色青黑,金线如星斗散布,在灯光下流转着暗芒。
"程教授,您看这方砚......"老周话音未落,店门风铃骤响。
燕绥之单手插兜晃进来,黑色高领毛衣裹着修长脖颈,锁骨处一枚翡翠吊坠随步伐轻晃。他目光扫过程怀瑾挺直的背影,唇角勾起:"哟,程教授也来捡漏?"
程怀瑾头也不抬,指尖轻抚砚台边缘:"按行规,三倍定价。"
老周搓着手:"这个...燕少昨天就来看过......"
"十倍。"燕绥之两指夹着支票拍在玻璃柜上,"现在包起来。"
支票边缘在玻璃面刮出刺耳声响。程怀瑾终于抬眼,金丝眼镜后的眸光冷冽:"燕少懂歙砚?"
"不懂。"燕绥之俯身,手肘撑在柜台上逼近,"但我知道怎么让喜欢的东西归我。"
两人鼻尖相距不过二十公分,燕绥之嗅到对方身上雪松混着墨香的气息。程怀瑾突然拿起放大镜,银质镜柄在燕绥之眼前划过冷光。
"金星分布不均,右下三寸有暗裂。"放大镜聚焦处,一道发丝般的裂纹在金星纹路间若隐若现,"明代匠人用松烟填补,遇水汽就会显现。"
老周倒吸凉气:"这...这我真没看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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