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婧与方明嘉许久未见,憋了一肚子的话,再加上何煦不时插科打诨,店铺打烊她们才依依不舍地道别。
网约车接单的师傅堵在高架桥上,预计还需要十分钟。边婧便站在店门口等候,顺便让街上一涌而过的风散去一身浓重的火锅味。
店门前原本排队等位熙熙攘攘的观众早已散去,余下几排空落落的木制长凳。悬挂在墙上的大屏幕依旧放着电视剧,边婧定睛一看,竟然是《何谓侠》最新更新的剧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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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听竹走出竹林小筑时,天边只露出一小片鱼肚白。谢钟怀的房门紧闭,往常再过两刻,他就会新来,在廊下打坐调息,然后给她煎药,砍柴担水,扫地做饭。
院前的青石板干干净净,左边的水缸盛满清水,柴火码得整整齐齐,初来时随风而倒的竹篱笆早已修葺完善,顺杆而上的牵
牛花开得灿烂,自有一番生机勃勃。
这里的日子就像一场埋藏在竹叶绿浪下的梦,但梦总会醒。
教中权力争斗已到白热化,教主却一直闭关不出,不知道是死了,还是打算隔岸观火,坐收渔翁之利。教中留守的属下给她连发九支金箭报信,可见事态紧急。不管是哪种情况,都尽快返回教中,方能先发制人。成或败,刀锋上见分晓。
有人抱臂斜倚在路口的指路石碑旁,仿佛只是歇歇脚的过路人。
沈听竹走近,那粗布青衫的少年剑客冲她挥挥手:“沈姑娘这是要上哪去?”
她一怔:“你怎么在这里?”
谢钟怀状若随意:“我来和你道别。”
沈听竹看着谢钟怀,神色复杂。
他救她三次。
她亦为他出手两回。
所谓盟友,竟也弄假成真。他日会不会又一天,她们又站在对立面?
谢钟怀看向西南那片莽莽密林,似有几分讥诮:“下次见面,或许我就要称呼你沈教主了。”
她也顺着他的视线看去。那个地方看似平静,杀机四伏。在那里能活下去的人,须得无情无义。
“谢公子,希望我们后会无期。”
谢钟怀面色不变:“都要走了,姑娘也不肯说些好话。”
沈听竹冷冷道:“好话违心,说了也做不得数。”
谢钟怀却道:“我的好话确是出自真心。前路艰险,姑娘多保重。”
此时天光大亮,日光透过云隙,斜斜打在少年人的脸上,将他的眉眼照得清清楚楚。他眼中似叹息,似怜悯,又夹杂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这个给你。”他伸出右手,掌心中央,躺着几只碎银子。“山高路远,总需要银钱傍身。”
她用力扣紧袖中铁箭,连指尖都微微泛白。似乎想把箭上的花纹也印入自己皮肉。掌中的疼痛愈发明显,她却愈加清醒,仿佛只有这样,才能让她不再耽于幻梦之中。
沈听竹轻叹一口气,终于开口说道:“公子也多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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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面变换,今晚属于谢公子和沈姑娘的剧情,到此为止。
边婧依旧站在原地。
身旁突然有一道清凌凌的女声说:“演的真不错。明明嘴里说的都是无情话,可眼里全是情意。我觉得沈姑娘,一定爱上谢
公子了,你说呢?”
边婧下意识向出声之处转头看去,那个人也正巧回眸,与她视线对上。
她披散着长发,带了口罩鸭舌帽,只露出一双黑白分明的杏眼,似乎盛着一泓盈盈秋水。只此一双眼睛,便极具辨识度。她有些惊讶:“冯然老师好。”
冯然摘下口罩冲她一笑,竟然还带着几分狡黠:“哎呀,被你发现了。我还想假装热心观众,让你剧透一下沈姑娘和谢公子的结局呢。”
边婧有些惊讶:“冯老师,你也在看吗?”他们这种成本不大,剧情也没什么新意的网络偶像剧,竟然也能得冯然青眼?
她们从前虽然同在《碎玉》剧组,但二人分饰成年与少时,之间并无对手戏。拍戏不在一个组。自然也不怎么熟稔。
冯然眼睛弯弯:“偶尔也想看些年轻人的情情爱爱,找找感觉嘛。”
边婧不知道她是真心追剧,还是在说客套话,但毕竟冯然一线的身份地位在,边婧便打算老实作答。
可冯然又抢在她面前摆摆手:“算了算了,剧透了,我就不想追剧了。还是等我自个慢慢看吧。”
她又说:“我记得沈姑娘之前有一段打戏,打的也很精彩,基本功很扎实。”
想必是指观音庙那场了。边婧眼睛慢慢亮了起来——冯然,竟然夸她演的好?
要知道冯然当年便是和大导演刘恒昌合作,在电影《逍遥游》中饰演一位武功高强侠义心肠的江湖子弟,一战成名。当然,后来她又饰演过柔弱却坚韧的女官,正直利落的警察,甚至挑战过蛇蝎心肠,以欺骗男人为生的恶女,一次又一次用自己的演技征服了观众。冯然就是口碑和收视率的双保证,也是她们这些圈中人仰望的对象。
边婧初次拍摄打戏时,当时的武指老师便是用冯然的那几场打戏来让她学习模仿。
边婧正想请冯然再点评几句,路边一辆黑色路虎打着双闪慢慢靠近。
冯然一瞥,然后对她说:“不好意思,我的车来了,我先走啦,下次再聊。”
路虎走后不久,她叫的专车司机也到了。上了车,边婧忽然想起今晚方明嘉曾顺口提起,冯然要开一部新戏。时隔十五年,再度和大导演刘恒昌携手。据说依旧是武侠题材,群像戏。虽然从电影降级到网剧,但毕竟挂着两块金字招牌,不少年轻女演员们蠢蠢欲动。毕竟在大制作中当女二女三,有时候甚至比小成本的女一更能提升咖位。要是能获得刘恒昌导演认可,下一部成为女一,也不是不可能的事。就连方明嘉这样已经有一定知名度的小花,经纪人都想让她去试上一试。
她拨通裴昕的电话。
裴昕几乎是秒接:“喂?找我什么事?”
“我想问问,你知不知道冯然要和刘恒昌导演合作的新戏?
“咦?你消息什么时候这么灵通?”
“我今晚,偶然碰见冯然了。”
裴昕声音立马拔高三度:“她邀请你去参演她的新戏?我的天,这是走了什么狗屎运。”
边婧解释:“没有,我们只是闲聊了几句。冯老师并没有提起任何关于新戏的事情。”
她沉默几秒,又补充:“是我自己,想去试一试。”话刚说出口,边婧就开始后悔,裴昕会不会嘲笑自己的自不量力。
裴昕似乎吊足她的胃口,才开口:“这是我成为你的经纪人以来,你第一次让我去主动争取。”
边婧:“咸鱼偶尔也有梦想。”
或许是今晚的火锅太过滚烫,又或许是一天之内收到三个人的鼓励。总之,她的勇气就像一辆加满油的跑车,随时准备跑出一百二十迈。
裴昕扑哧一笑:“有梦想是好事,我最喜欢有梦想的人了。我之前听人提了一嘴,说这个项目还在筹备中,剧本已经写得差不多,主角只定了冯然,近期估计开始选角,不过具体什么时候开始,我再去打听一下。”
边婧:“多谢。”
裴昕今晚心情本来很好,打完电话之后,她心情更好。
裴昕成为边婧经纪人,是在两年半前。
那时她刚从经纪人助理转成经纪人,到处在网罗自己的艺人。作为一个没什么资源小透明,裴昕连朋友圈都在发招募信息。有一天,圈内的朋友告诉她,边婧的经纪人刚解约,裴昕可以毛遂自荐一下。
边婧有长相,有演技,还有一定知名度,对于当时的她来说,就像一个从天上掉下来的馅饼。
裴昕迅速联系到她。两人约好在一家咖啡店聊聊。裴昕提前十分钟到咖啡厅,却看到边婧已经坐在座位上,面前放着一杯白水。她正微微侧着脸,看向落地窗外。
春日和煦,人行道上的黄花风铃木开得正盛,每一个枝头都挂着沉甸甸的花朵。她长长的黑发柔顺如绸缎般披散在肩头,露出瓷白的侧脸和一小段天鹅颈,是个不需要过分雕琢的美人。只是美人脸色苍白,瘦削得脸颊都微微凹下去。
裴昕在她面前坐下,试图以寒暄拉近两人距离:“听说你拍戏受伤了,现在好些了吗?”
边婧有一瞬间不易察觉的僵硬:“希望以后我们两个沟通工作的时候,不要再提起我受伤的事情。”
裴昕先是被她一噎,而后才反应过来,她有些不可置信地问:“你的意思是你同意了?你没有什么要求吗?”
边婧嘴角扯开一抹微笑,带着淡淡地自嘲:“因为只有你联系了我。”
裴昕来之前曾打听过边婧的行事作风,收到的评价是:她是个认真又挑剔的人,挑剔剧本,挑剔合作伙伴,她从不轻易下决定。可现在,她却如此随意地敲定了自己,仿佛失去了掌舵的力气,只想随波逐流。
但裴昕不觉得她是已经凋零的玫瑰,而像一颗种子,静静躺在土壤中休养生息。现在她有预感,这颗种子,终于要重新发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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