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南柯郡恍失半浮生

梦中回身,已然隔世。

亶渊窟中流光浮动,死寂中江守君惊坐起身。

她满额冷汗,双瞳止不住微微颤动,似乎还沉浸在经年陆离的记忆中,难以回过神来。

底下石墙斑驳,四面八方交错横伸出的铁链确是千年如一日的崭新,之前祭台上那女子不见踪影,被百支铁链锁住的,竟是个细颈白瓶。

身旁光影无声,聚作人形。

江守君兀自定了定神,站起身来。颔首道:“海神。”

那光影听她开口生硬,忍不住去触碰江守君的手顿了顿,片刻后,终究是无可奈何放下了。

“我送你出去。”嬴鲛嗓音艰涩:“他们不敢为难你。”

江守君当然知道“他们”指谁。嬴鲛唯一留存世间的血脉,海神遗孤,妖族先前对她用的那干手段已是大不敬,若是这群妖物还敢在亶渊器面前对嬴鲛后人胡作非为,岂不是自寻死路?

“且慢,”江守君忽然抬头,“我还有一事想问。”

海神站在她身边好似十分不自然,默不作声点点头。

“司主罔悬魂魄困于睐山神庙八百年,身躯却不见去处,是否在亶渊窟中?”江守君看了看她身后法阵问道。

前两世与司主相遇,她要么是躲在北冥天池中涉世未深的白绫鱼妖,要么是守在睐山里不谙世事的一介医女,对鬼神之事知道的少之又少。结合今世与那人初遇在睐山神庙里来看,确是能猜到当年司主沦落睐山与褚源脱不开干系。

而褚源那一干短命的妖物又有什么好让她忌惮呢?恐怕也只有亶渊器了。

“不错。”

嬴鲛欲言又止,终于还是忍不住开口道:“此人与人、妖、鬼、神皆有牵绊,受天者委命,又统天地百司,虽千年深居北海岁天域如避世,但四境宇内世事纵横皆有其影。她身份地位贵不可言,城府必然极深,你当避之。”

江守君勾了勾唇角,轻轻笑了一声,只是笑意不达眼底。

*

东方光影惺忪,雨不知何时已经停住。

楚州衙狱,那位“贵不可言”的北海司主,在监牢里破烂不堪,夹杂腐味的草席堆上转醒。

顾淮音灵台混混沌沌,双目一时也难以聚焦。

“太荒唐了。”她莫名其妙地想:“我这是存了什么死志,还真去当和尚了?”

她勉强撑着腐朽发霉的牢门起身,余光瞥见地上薄光,定睛瞧了瞧才发现是那支白玉笛。

那笛子半浸在牢狱肮脏积水里,但仍能看出其质地无瑕,洁白如霜,周身覆盖一层灿灿金光,是个难得的神器,和一同落魄的司主罔悬在一起对比,显得有神性多了。

原本是徽南君虚相化本给她作身体使的,如今安安分分躺在她身边那的破草席上……活像被她糟蹋了一样。

顾淮音不甚讲究地将白玉笛捡起来,用衣袖擦拭干净了,心道:这回真得赔人家个新的——反正要是换做自己吹这糟瘟笛子,她断然是下不了嘴的。

出神间隙,有脚步声由远及近踢踏着过来,是两名狱卒。其中一个腰间挂着大串铜质钥匙,随着走路动作叮铃哐啷,在长窄的牢狱长廊里响个没完。

她长叹一声,随后施了法术将自己变作那和尚模样,好让自己挑不出破绽。

和尚长相端方儒雅,前一阵子因虚相化本的法术快消散了所以才是个半死不活的样子。

顾淮音很细节地把那副颓靡不振的模样变出来了,脸色灰白,靠在牢狱斑驳硌人的墙上,修长双指夹着这白玉笛子往身后藏了藏。

原本想这两位狱卒大哥只是来巡视的,等人走了自己再用法术偷偷跑出去。不料那铜锁晃悠到她牢门前停下不响了。

窸窸窣窣一阵,牢门被打开。

“对不住了大师,将您平白无故关了这么些天。”那狱卒去解开她手上镣铐,一副牙疼的表情。

上头这是办的什么事啊?怎么连到底有没有人放火都查不清楚。

顾淮音断然没有注意到这狱卒满腹牢骚,她虽然重获记忆,知道了睐山里的始终,但对这和尚之事一点也不知道。

甚至连他是在哪间庙里出的家也不清楚。

见和尚半晌不回应,狱卒也只无奈道:“大师受苦了。”

顾淮音把眉头皱了半晌,猛然又想起睐山种种过往,被她默不作声压下去了。心说这牢狱之灾算得了什么苦呢。

于是干巴巴搪塞道:“不算什么苦楚。”

“大师洞悉世间苦难,想必是您早就修成佛法了。”狱卒看不出她神情有异样,自顾神叨叨念了两句“大善”,心里正庆幸这位只留着一口气的“高僧”没在衙狱中出什么事。

搞不太清状况,顾淮音只好真把自己当了和尚,人五人六装模作样地双手合十:“施主,若心中有为法,无论身处青灯古寺又或阿鼻地狱,可见四周天地皆作如是观。反之心中无为法,不过是被罩在墙砖之下死守衣钵,又怎能说是皈依佛法呢。”

“我见你颇有佛缘,若有机会可以一叙。”

楚州对寺庙僧人本就敬重,狱卒虽听得云里雾里,还是受宠若惊地回道:“多谢大师指点,日后我自当去缙云寺里拜会您。”

顾淮音似笑非笑,从他话语里抠出“缙云寺”三个字来,旋即对着两位狱卒一点头,跟着出了衙狱。

外头天色暗下来,雨虽停了,但路仍是潮湿泥泞的。

一抬头,望见不远处青衣缥缈,徽南君清冷俊秀面庞与昏暗阴冷的衙狱格不相入。

顾淮音看见他在也不觉惊奇,微微颔首示意,双手将白玉笛交还给姜邑尘。“对不住,下次赔你个新的。”

姜邑尘伸手接过,大方一笑:“我也不是个惜物的,何况这笛子也没落个残缺,有什么好对不住的。”

“徽南君远道而来,恐怕不单是为了向我讨还这白玉笛子吧?”

姜邑尘收敛笑意:“嗯,上次在江南时你同我说世间灵气浅薄,我长居徽州监守长江一带确实不曾发现过什么异常,便想着天下水系相承,也算是共荣共损,怕有人趁你这北海司主侘傺潦倒之时上下其手,就一路追溯到淮水来了。”

“除此之外,我儿子在朔州,倒是离楚州不远,我打算去看看。”

顾淮音点点头道:“嗯,也好,承你的恩情我都记着,眼下不便奉陪,那先就此别过吧。”

“等等,你去哪?”姜邑尘伸出白玉笛顺势往她身前一拦,才发现顾淮音仍顶着个和尚模样,根本没打算变回来。

顾淮音知道他在想什么,无非是怕自己一时冲动。“我没打算现在就跑去褚源找不自在,我去缙云寺里看看。”

姜邑尘一愣:“缙云寺?”

等他还没摸索出个所以然来,那沾了仙气的和尚不知何时已经踩着尘土走了。

*

缙云山上石阶数千,小径无尘,两旁云松苍苍,近闻寺中撞钟沉沉,远听山下淮水泱泱。唯有虫鸟寂寂。

即便是寻常香客,也能在缙云山中体会到“出世”之旷达。

顾淮音拾阶而上,步伐虽不至于匆忙但也不徐。她眼下可没工夫管什么“出世”“入世”的,更分不出一眼来走马观花。

入了缙云寺仍是那和尚扮相,原本在院前扫地的几个僧人见他不打招呼就进来,只抬头看她一眼就继续忙活自己该干的,谁也不觉得奇怪。

廊下跑过来一个半大的小沙弥,七八岁的模样,身量还不及她的腰。

小沙弥跑到跟前来,伸出手指了指身侧的一间禅院,对她道:“师叔,昨天你不在,它又来过了。”

顾淮音听得一头雾水,根本不知这小沙弥说的“他”指谁。但又不好直接问,只得略微颔首,示意自己知道了。

随后便向他手指的那间禅院走去。

禅院里栽了株偌大梨树,早已过了花期,青绿的枝叶被几日风吹雨打,萎落一地无人拾掇。

顾淮音在禅房门前站了小会,借着天光透过薄薄窗纸,恍惚看见里面有影子一闪而过。

有人在刻意等她。

她推门而入,看清房中布局,正中央那供僧人打坐的蒲团上,坐卧着一只黑猫。

“我还以为你不会回来了。”黑猫百无聊赖伸了个懒腰,打着哈欠道。

它又站起身来踱了两步,从案几上叼下来个手绳,衔到顾淮音身旁。

“你要的东西我已经帮你拿回来了,别忘了你答应我的事。”

顾淮音欠身将固魄拾起来,珠子在手中细细摩挲,眯了眯眼睛,神情讳莫如深:“我答应过你什么?”

黑猫后知后觉不对劲,往后退了几步:“你……”

它转身想跑,却被一道青光化作的利刃斩去退路,地砖被劈开的缺口整整齐齐暴露出来,离它只有不到半掌距离。

穿堂风顺着半开的门缝涌进来,缕缕灵气游荡四周,顾淮音终于卸下伪装,不再装和尚了。

顾淮音脸色冷下来,攥着固魄的手背隐约现出青筋:“她人在哪?”

“谁?”黑猫下意识道。

“别让我问第二遍!”

黑猫还站在原处,不敢无视顾淮音对它的警告,低下头道:“当下江郡守应该身在褚源。”

顾淮音往后退一步,拂袖间拓银剑悬于身前,只见剑身亮洁如镜,身旁隐隐一道青雾勾勒出人影。

攸里恭恭敬敬双手接过拓银剑:“司主。”

顾淮音一把拽住黑猫后颈把它拎起来,头也不抬地就把猫甩到攸里怀里,险些把人砸得踉跄。

怀里黑猫奓着毛,与攸里大眼瞪小眼。

“你看住它,我去褚源一趟。”之前才说过不去褚源讨不自在的司主,眼下突然反水。

听她这么一说,攸里匆忙抬起头来,想起她上次入褚源时险些将命丢在哪里,抿了抿唇,皱眉劝道:“司主不可,褚源凶险,此时贸然前往未免时机不妥。”

“我自有分寸。”

攸里一点也不信她能有什么分寸,当即不干了:“那我也去,我身为司主剑灵,万一有个好歹,我也好同司主分担一二。”

“你这人事儿也忒多,自己好生在这寺里待着。”

顾淮音心头本就被许多事压着,眼下正被这小子念叨得不耐烦,撂下话便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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