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 2 章

接下来的三个月,宥宜像一株喜水被移栽到江南沃土的植物,以一种近乎贪婪的速度汲取着养分。

年叔的公司,表面是家业务多元的咨询机构,实则是盘踞在北京乃至华北地区权力网络中的一个关键节点。有人管年叔这种角色叫“白手套”。

宥宜很快便摸清了其中的门道,真正的业务核心,并非明面上的市场分析,而是为那些不便出面的资本与势力,搭建安全隐秘的跨境以及业务来往的通道。

她展现出的机敏和分寸感,令年叔惊喜。那是一种与生俱来的,叫做天赋的东西。

不仅在于她无可挑剔的小语种能力和法学素养,更在于她那种超越年龄的审慎与悟性。晦涩的离岸协议,她能迅速厘清背后的权益链条。与境外律所的越洋会议,她能精准捕捉对方话语里的陷阱与真实意图。她经手的尽调报告,条分缕析,潜在风险标注得清晰透彻。

年叔看完,沉默良久。

这段时间的审慎和细致入微,为她争取到了踏入雁栖湖畔那场私宴的资格。

秋日的雁栖湖,像一块被时光精心打磨的墨玉。

湖水沉静,倒映着层林尽染的山峦。红、黄、绿交织,是自然界鬼斧画笔打造出来的奢美油画。

湖畔的雁柏山庄隐在密林之中,青砖黛瓦低调至极。

门禁森严,车辆驶入时,穿制服的工作人员检查得一丝不苟。宾至如归和拒人千里矛盾的交织在一起。

宴设在一处临水的轩馆,落地窗外湖光山色一览无余。室内是新中式风格,紫檀木家具,官帽椅,博古架上摆着真假难辨的瓷器。

氛围看似闲适,但在座寥寥数人,气场将空间压得有些凝滞。

除了年叔和宥宜,便是李聿为和他的两位发小,还有几个平时工作中经常接触的合作方老板。

年叔将宥宜引荐给众人,语气是长辈对得意后辈的推许:“宥宜,我新得的帮手,年轻人里少有的沉稳周到,往后很多事,要大家多担待了。”

宥宜穿着略宽松的米白色针织裙,妆容清淡,微微躬身向众人致意。

她能感觉到几道目光同时落在自己身上。盛临的目光温和友善,宋延昭的则带着毫不掩饰的打量,像在评估一件新鲜物事。而最让她如芒在背的,是来自年叔右手边的那一位。

李聿为今日穿着黑色的羊绒衫,袖口卷起,银色腕表松垮搭在手腕隆起的骨节上,衬托着这位贵公子气质逼人。

他闻言,抬眼看向宥宜,唇角牵起微微弧度,温和有礼地颔首:“辛苦了。”

声音低沉,礼貌周到的无可挑剔。然而,那双眼睛一如初见的无波无澜。居高临下的审视,冷静的衡量。

他对她展现出的,是一种基于自身修养的礼貌,远比宋延昭那种戏谑更高不可攀。宥宜清晰地意识到,这种“礼貌”,源于他根深蒂固的阶层优越,以及对“年叔新棋”的一丝探究兴趣。

听他们闲聊,新来的厨师是位有来头的粤菜名家,菜品一道道呈上,精致如艺术品。席间话题漫无边际,从谁又买了一辆车办入境卡住了,到某位隐退大师的近作。

宥宜大多时候安静倾听,偶尔被问及,才言简意赅地意思两下,态度平和,不逾矩半分。

她想起父亲,那位因清高不屈而在学术圈折戟沉沙的经济史教授,他曾叹息着说:“又又,高处风光好,但风霜刺骨,站不稳的。”

话题不知怎的绕到了母校。盛临笑道:“说起来,聿为和宥小姐还是校友呢,外交学院真是出人才的地方。”

宋延昭接话:“聿为当年可是风云人物,还没毕业,多少单位就盯着要人了。”

李聿为淡淡一笑,目光似是不经意地扫过宥宜:“平台好,机会多而已。宥小姐现在是在人大读研?”

“是,法硕。”宥宜回答。

旁边一位作陪的前辈快人快语:“人大好!名校!出来好找工作。不像聿为,当年跑去上外交学院,说是图清静,见的人少,能跟着真正的名师沉下心学点东西。”

一句话,竟然轻巧地划出了两种截然不同的人生境界。

一种是为了更好的就业前景,不得不为履历做出的放弃和抉择。另一种,是为了不露真容,选一个凄山苦水的桃源躲清闲。

真是山水相隔的天堑啊,宥宜默默的想。

酒过三巡,气氛稍显活络。

宋延昭有点颠三倒四了,突然声音洪亮:“宥小姐,年叔这么器重你,一定是有过人之处!”

宥宜这才注意到,宋延昭今天换了金色的发色,和初见的一头黑发是截然相反的气质。琥珀色的双眸闪烁似星辰,整张脸骨骼清晰,轮廓流畅,还有一张唇峰清晰的嘴。不笑时带一丝冷峻,可一旦扬起,整张脸瞬间冰消雪融,想一颗等待被摘取的甜蜜浆果。孩子气的纯真与男性的魅力在这张脸上是同时存在的。

他和李聿为是怎么成为朋友的?宥宜出神的想。

不同于李聿为的内敛、娇矜,这张脸是蓬勃的、滚烫的、带着呼吸与心跳的英俊。

宋延昭的劝酒声继续传来“来,我敬你一杯,以后多多关照!”边说着边挑眉看着宥宜。

这种场合下的劝酒,带着试探与不易察觉的压迫。且不论宥宜的酒量如何,若是将她当做自己人,根本不必如此轻佻。若是没将她当做自己人,这一杯下去怕是还有无数杯等着她。

她正思忖着如何得体又不失去立场的应对……

“年叔”一个平静的声音响起,是李聿为。

他看向赵恩年说“上次我爸批那个文件,提前放出风去了吧?是谁办的?”,年叔几乎没有停顿的说“放心吧,对外是宥宜做的,我查了利索干净。哦对,宋少不好意思了,这几天还有风声,宥宜这边不能松懈,要不你看我替她来?”

这下轮到宋延昭一愣,扯了扯笑:“哎呦,年叔哪的话,都是自己人。”

李聿为放下酒杯,拿起热毛巾擦了擦手,目光已转向窗外夜色,仿佛刚才的插曲从未发生。他没有看宥宜一眼。

宥宜的心却像是被极细的针尖细细密密的刺了一遍。

她清晰地记得他仰头时喉结滚动的线条,和放下酒杯时指尖那抹笃定的力度。这种不着痕迹、甚至不带任何情感色彩的维护,比任何热烈的帮助都更让人心悸。

她垂下眼眸,指尖在桌下微微收紧。

告诫自己,这不过是一种融入骨血的习惯性教养,与她是谁并没有多大关系。

那秋日雁栖湖的深潭,景色幽微,烛火明灭,似要将人吞噬。

宥宜安静地坐在一旁,听着宴席上那些语气随意、信息稠密的对话,脑袋一阵阵的发晕。她感到自己像个误入密室的旁观者,每一口呼吸都需要格外小心。

趁着他们交谈的间隙,宥宜轻声对身旁的年叔示意了一下,借口去洗手间,悄然离席。

她顺着廊道,轻轻推开通往庭院的一扇侧门。

初秋怀柔山间的夜风瞬间涌来,带着植物清冽的气息和湖水微腥的凉意,将她从室内的沉闷中彻底解救出来。

怀柔的秋天,与市区是截然不同的。

夜色不像城里被霓虹灯映得发白,而是沉静地吸纳了全部的天光,化作一片无垠的、深湛的绸缎,将远山的剪影与稀疏的星子都拥在怀里。

宥宜独自站在悬在湖面的木制眺台上,晚风带着湖水特有的,清冽腥甜。她深吸一口气,那凉意便丝丝缕缕地渗进肺腑,将方才宴席间沾染的规矩,稍稍涤荡去一些。

她觉得自己像一枚刚刚被投入这潭深水的小石子,紧张地等待着命运的沉浮,表面维持着得体的平静,内里却早已被搅动得七上八下。

可偏偏,这湖光山色又是如此安详,安详得近乎慈悲,让她无端地生出一丝不合时宜的惆怅来。

侍者看她一个人在这里站着,进来问她要不要刚温好的黄酒,宥宜摆摆手拒绝。

这巧李聿为、宋延昭、盛临三人走进来看到这一幕,宋延昭一贯轻佻“呦,'金话筒'桌子上不喝酒,自己躲在这偷喝啊”。

李聿为没搭理他,边走边继续他们刚才的话题“老季儿子不是一直在国内吗?”

“国外还有一个小的,听说那小子在外面犯了不少事。”宋延昭边说边点起根烟。“他家老大也是倒霉,自己兢兢业业压在国内做质子,现在还得给这个不成器的擦屁股。”

盛临比较厚道,轻轻叹了口气,接口道:“我也听说了点儿风声,是他家那个在海外的小儿子,闹得挺不像话。”

宋延昭松了松领口,靠在舒适的沙发椅里,语气带着几分饭后闲聊的慵懒和洞悉内情的意味:“他家老爷子现在……好多年没升了吧?”

盛临看着手机没抬头的说了声嗯。

“最近是不是有他升的消息?”宋延昭看向李聿为。

闻言,头也没抬,只淡淡“嗯”了一声。

问话的人愣住了,停顿了几秒钟“真的假的?”

李聿为没有立刻接话。他修长的手指搭在椅子扶手上,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敲击着,目光落在远处黑暗的湖心,仿佛能穿透迷雾,看清更深层的东西。

夜风吹动他额前的碎发,侧脸轮廓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冷峻。

宥宜听着听着觉得不对劲,站起身准备回到室内去。他缓缓开口“没啥大事,你坐着吧”。

声音低沉而平静,眼神没什么温度的憋了一眼宋延昭手里的打火机:“也就到这了。”

众人静默一瞬,随即恍然。

宋延昭慢慢坐直了些,身体前倾,压低声音:“你的意思是……外面那个女人?还有那些账目?”他虽然是发问,但眼神表明他其实也有所猜测,只是需要确认这盘棋的棋眼,是不是自己想的那个。

李聿为终于转过目光,扫了宋延昭一眼,那眼神里没有赞赏也没有否定,只有一种平静自若的了然。

“作风问题,足够位子不保,但影响最少。赢了之后你的人不会防着你,他的人也不至于记恨你,没有后患。”他特意停顿了两秒,然后说了句:“魔法对轰。”

盛临似乎还有些不解:“可是,季老爷子在正部上这么久,根基应该不浅,就因为这点……私德问题?”

“根基?”李聿为的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近乎冷酷的弧度,“他的根基也该升了吧。他家把事送上来,不过是顺势推一把。”

宋延昭恍然大悟,接过话头,语气带着一丝兴奋,像是破解了谜题:“高啊!这才是真正的釜底……呃,精准打击。”他差点说出釜底抽薪,及时改了口。“不过多少楼塌了,最后往往都塌在这些上不得台面的事儿上。”

李聿为捏着酒杯的手微微一顿。

盛临立马笑了笑岔开话题:“你有多上台面一样。”

三人不再言语,李聿为端起酒杯抿了一口,目光重新投向深沉的夜色。

湖风微凉,只有酒杯轻碰和湖水轻拍岸边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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