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第 24 章

第二十四章

她如愿走出了医院,同时又走入了更浓稠的城市。

在这样浓稠的城市里,她丢掉了郑知微。

她的郑知微啊...在这座城市的何处呢?或是已经离开南下至杭州了吗?

宋澜茫然无措地走在街上,一遍又一遍地拨打着郑知微的电话。留给她的只有规律性的“嘟”声,她看着手机弹窗那开往西藏的车次提醒,恍然觉得是否刚才她没有听郑知微的,而是强行要求她一同前去,是否结局就不一样。

她们哪怕寂然无声,一路无言,只是看着景色从窗外倏然划过。

哪怕郑知微埋怨,且从此对她少了几些爱。

再哪怕,她去了再离开。

宋澜想,明明有种种情况都可以给她缓冲的机会,让她能够看到郑知微的倒退,看到她眼底里爱意的散退。

而如今,她知道郑知微退走了,像多年以前。

而她,被当头一棒,发闷到彻骨的疼痛。

她流下疼痛的生理性泪水,不自觉地走到了郑知微所租住的小区楼下。

门卫室的保安大叔仍旧玩着手机上的麻将游戏,对自己的工作毫不关心。门卫室门口堆积着快递,以及一群寻找快递的住户。

这里面,都没有郑知微。

宋澜想要上楼去敲响郑知微的门,去问她,“不去西藏,去杭州可不可以。”

其实去杭州也是可以的,她也很喜欢杭州,可不可以...一起去..?

但风一吹,吹走了她的不冷静与意气。

她低垂着头,看着自己的脚尖,心里那般清晰地知道,在郑知微那里,她得不到这个问题的答案。

因为,之于她,之于郑知微,这并不是去哪里的问题,而是,将要同谁去的问题。

宋澜也曾在更深的夜里,反问自己,有没有自信在分开十三年后还能淡定自若地谈爱,还能如年轻时那样给到郑知微最稳定的依靠,她们是否会相顾无言,是否会对那十三年闭口不谈,任由那一个小小的洞在岁月的侵蚀中变成无限阔大的深渊。

她此刻,在灿白的明日下,又将这些问题如数搬入脑海,不断反刍,借此...自我否定。

于是,她叹出沉重又气馁的气息,脚尖朝外,朝向来时的路,一步一步地离开。

她或许并不知道,在她走到路边的大树下时,郑知微还是出来了。

她以及一群急救人员,坐在救护车里,急急驶出。

她或许真的不该知道,也许,她再多等几分钟,她就能给到郑知微一些依靠,一些单薄...却唯一的依靠。

而这一切造就的她们两人,就像是分叉的树枝,一枝朝南,一枝朝北,各自落叶,又各自开花。她只可以见证她的凋零与盛开,可再如何努力,都无办法伸出依托的手,她真的...毫无办法......

郑知微紧紧握着郑鹏的手,在救护车还未开到就近医院的时候,她已经感受到了郑鹏停止的脉搏。于是,无措的她紧咬着唇,又深深地握着郑鹏那一只苍老又瘦削的大手。

她的旁侧有医生在进行抢救,而那无情的数字,却在监护器上清楚地告知郑知微,郑鹏已然离去。

郑知微在得知郑鹏得病的那一年,就已经设想过他会如何死去。

或是躺在医院里,在疼痛中把器官如尽衰竭,满脸狰狞地死去,或是躺在手术台上,在冰凉的手术刀下,在麻醉剂中安然死去,亦或是....等肾源等到熬不过太阳的初升,死在了浓黑的夜里......

她设想过太多的死亡,却唯独没有想到,郑鹏最终仍旧是选择吞药,主动结束掉自己那本就破零的生命。

郑知微愣愣地靠在车窗上,看着医护人员最后的、全力的救治,想着,自己要去旅游的谎言,骗到了宋澜,也骗到了郑鹏。

前者让她不再去祈祷“爱情”,后者让她无法书写“家庭”。

郑知微在晃晃悠悠中,接收到了医生宣告死亡的信息,也接收到了自己的命运簿。

她勉强勾了勾嘴角,最终只是想着,“该联系殡仪馆了。”

“家里好像还有一件给郑鹏买的新衣服,应该给他换上了。”

“中午好像不用再单独做饭了。”

“那些升降床和输液杆好像也不再需要了...”

“哦,遗像该用哪一张呢?”

郑知微想了很多,之后..也一件一件地去做了。

郑鹏被送入了殡仪馆,而她也翻找出了郑鹏的新衣给他穿上了。

是一件黑色廓形西装,只是可惜,得病之后的郑鹏瘦得再也撑不起它的挺阔。

焚化炉前是一扇厚重的大门,她站在门口,看着穿着新衣服的郑鹏被推了进去,她下意识地走前一步,紧紧把住平推车,停止了它滚入死亡火炉的步伐。

最后一次,她看向躺在平推上的郑鹏,一点点拼凑与他相关的记忆,然后再启唇,轻轻说,“爸爸......再见了..爸爸...”像一首安眠曲。

小时候,郑鹏也在她的床边说过类似的话,大概..譬如,“微微,睡吧,睡吧~”

她叫了两声,只是两声,大火似乎就要从焚化炉中袭来,把她的爸爸从她这里夺走。

郑知微此刻终于愿意承认,即便郑鹏早早地离开了她和她的妈妈,但她曾是那么希望他能回来,能够把她架在自己的脖子上,开心地奔跑,当她走到得病的郑鹏身边时,也多么希望自己能舍弃掉一颗肾脏去维系自己父亲的性命,但一切的不合适都让她怀着深深的愧疚与遗憾。

这么久以来,她都未曾当着郑鹏的面,叫他一声“爸爸”。

很多次,话到口边,都又会被她再吞入肚里。

可是现在,对那再也听不见的郑鹏,她堪堪只叫了两声爸爸,她只能叫两声爸爸呀......

她抱住骨灰盒,将他放入选定的墓地里,旁边,是她妈妈的墓地。

妈妈年轻时候的相片被印刻在大理石的黑色墓碑上,而郑鹏的相片同样也微笑地出现在了墓碑之上。

郑知微往后退了一步,目光从爸爸的相片上挪动到妈妈那里,只是这一刹,她终于面对了自己真实的内心。

她从未告诉过任何人,她是那般渴望着一个圆满的家庭,有爸爸,有妈妈,还有自己。

即便...一日三餐,朴素寡淡,即便,会偶有争吵与埋怨,但她想要这样一个家...

郑知微跪在郑鹏的墓前,没有说话,给他上了一炷香,摆上了两盆开得正好的菊花,又用帕子帮妈妈擦掉墓碑上的灰,最后,她站起身来,深深地鞠了一躬,泪水轻轻滴落。

她看了一眼妈妈,又往左看了一眼爸爸,轻轻说,“妈妈,爸爸,好好的,我..先走了......”

风轻轻吹来,香烟缭缭,花瓣抖落。

郑知微往下走,她的背影越来越远,而今之后,她只是一个人了。

从陵园到家,坐车需要两个小时,可郑知微回到家时,天幕已经拉黑。

她回到这个租来的家,第一次觉得它还挺大。

她一眼望见的是那一架空空的床,空空的输液杆。

郑知微一步步走近,看着床头柜上的早饭,叹了一口气,嘀咕一句,“早上让你吃早饭,怎么就不记得吃呢。”

她伸手把早已凉透的粥倒入垃圾桶,然后从床头开始慢慢拆床单被套。

她拿起枕头,看到枕头下面一封信以及一个小小的芭比娃娃。

郑知微有些颤抖,她不是觉得伤心,真的,她只是觉得夜太黑了。

她坐在床边,打开那一封信,上面的字有些飘忽,又有些模糊,她只好借着吊顶的光,慢慢地读,慢慢地把夜度过。

“微微,这是爸爸。好久没有这么叫你,再见面,也没有这样叫你,是爸爸的错。但爸爸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你,也真的叫不出口,所以,女儿,请原谅爸爸。爸爸得了这个病,算是罪有应得,早些年丢下你和妈妈,觉得厌烦了这样的生活,羡慕着老同学们锦衣玉食的生活,那般自信地想要闯出一番事业,可事与愿违,事业没做成,家庭也回不去了。爸爸我...自知有愧,所以得病后没有想过麻烦你,但我这一副不争气的身子还是撑不住,让警察和医生找到了你,你不要埋怨爸爸,好吗?爸爸生病,脾气也不好,总是摔东西,还伤着了你,爸爸给你说对不起,但是,微微,从始至终,爸爸有一句话没有说假,不治了,不想治了,但我知道,你在害怕,你怕我也像妈妈那样就把你留下了,你也在怪我,怪我不努力,怪我没有像妈妈那样努力地想要活。可是......微微,爸爸终究不是妈妈,妈妈她那么爱你,她舍不得你孤独,而我,老了又病了,我也爱你,我的女儿,但我对你更多的是愧疚,我有时候痛起来,或者要去透析时,我就想呀,我这病,什么时候是个头呢?这一次,我的女儿又要花多少钱?她早上好像就只吃了一个馒头,她住的那个小房间会不会冷?微微,爸爸有愧,爸爸不想活,是想要你轻松一点生活。你是天底下最好的女儿,我会问老天爷,我的女儿怎么会这么好?她不记仇,不怨恨那个没有抚养她长大的父亲,还省吃俭用地让我看病,想要让我好,我的女儿这么好,可是老天爷,这么好的她为什么要受这么多的苦呢?但是,微微,老天爷没有给我答案,那么,爸爸想要给你一个答案。你说你要出去旅游的时候,我就知道,是时候了。我会去死,你要好好活,快乐地活,不要惦记你这个不中用的父亲,好吗?话就到这里吧,最后,微微,爸爸什么都没办法给你留下,只好,拜托谭医生买了一个芭比娃娃,爸爸没记错的话,你小时候最喜欢这个了,会让我和妈妈一起陪你和你的芭比娃娃玩过家家,对吗?爸爸把这个送给你,当做礼物,你会喜欢吗?微微,女儿......记住,爸爸妈妈不在了,以后记得对自己好,照顾好自己,爸爸会护佑你的,一直护佑你,我的女儿,我的微微......”

郑知微十指发白地紧紧捏着信,她双肩垂落,一颗头也久久耷落。

屋顶的灯还幽幽发着光,而这一个突然宽阔的房间,再也没有别的声音了。

最近的章节,请自行准备好纸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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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第 2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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