驰道气急,叫别走别走,一转身人就不见了,真不叫人省心。
“人呢?夏……”
驰道气沉丹田,喊声不算大,但穿透力极强。
“别叫,这儿呢。”
驰道几乎刚一喊出口,夏厘的声音就从不远处传来,不急不躁,甚至还带了点无奈,相比之下,显得驰道很不成熟。
他寻声绕过一大片藤蔓,就见夏厘正在跟一棵竹子相面。
“你在这里做什么?”
驰道将那捆草塞到夏厘手里。夏厘不接,只是点点头,表示没问题,然后接着跟竹子相面。还拿着随身匕首比划了两下,然后摇摇头,觉得砍不动。
当某件事必须要做,而自己又办不到的时候,自然是找外援,如今这外援刚好来到他身边,夏厘朝驰道比划了一下,“我需要这么长的一截竹筒。”
驰道腹诽:真是个幺蛾子频出的主。
好在只是举手之劳。就见他抽出佩刀,刷刷两刀完毕,竹子才刚刚开始倾斜。
他一把接住那节掉落的竹筒,招呼夏厘回去。
“别!”
瞧见竹梃倒落的方向,夏厘一声惊呼,猛然冲了过去。
眼看就要砸到夏厘身上,如今正是竹子的生长期,水分足、分量重,再加上五六米长的竹梃,这要砸到他那小身板上,后果不堪设想。
情急之下,驰道扔掉手里的草药和竹筒,飞起一脚,硬生生将竹梃踹开一丈有余,气急败坏地吼道,“你找死啊!”
要知道,他出刀的时候是瞅准了方向的,绝对不会压到他们两人,谁能想到某人愣是往竹竿底下钻呐。
夏厘没有理他,蹲在地上小心翼翼地拨开草丛,仿佛里面藏了什么稀世珍宝。
草丛中一株铃兰含苞待放,弯弯的花梃被风雨一次次打到泥水里,又一次次倔强地抬起来。与常规的铃兰不同,它是一株青花铃兰,半开的花苞依然泛着淡青色。
夏厘小心翼翼地将它移到驰道刚削下来的竹筒里,才算松了口气。
刚刚等在这里的时候,他无意间看到了这株青花铃兰。
铃兰以白色花系最为见常,红蓝两色偶有现世,都是难得一见的珍品,这青花还是夏厘第一次见。
物以稀为贵,他可以断定这株青花铃兰一经现世,定会被爱花人士奉为绝品。
为一株花这般不顾危险,驰道表示不理解。
他不懂花草,但也知道有些人爱花如命。可在他看来,命就是命,没有什么能够比命更重要。再喜欢的东西,都不值得拿命去拼。
能够得到这株花,在夏厘看来是运气。
但运气并不会毫无缘由的眷顾一个人,老天爷是平等的。直到回到山神庙,他才知道自己需要付出的代价是什么——原本该好好停在庙外的马车不见了。
“马车呢?”
驰道发现得比夏厘早,眨眼的功夫已经绕着不大的山神庙转了三圈,毫无所获之后又扩大了范围去搜寻。
夏厘没有他那身功夫,便聊胜于无地在周边查看,或许能发现什么遗漏的线索也说不准。
半晌后,还真叫夏厘在庙后的那株大桑树上发现了一块黑色的布料,入手尚且半干。
就算是有树叶遮挡,这一天的大雨,怎么也该浇透了。
想来这布料的主人原本应是在庙里,见到他们到来又躲到了庙后。然后趁他们出去找草药时,赶走了他们的马车。
会是什么人呢,又为什么要躲着他们?
出门在外,与陌生人一起躲雨,并不是什么稀罕事。不惜出去淋雨,也不愿跟他们碰面。是只不想见到他们呢,还是不能见人?
这块布的料子和织工都是极好,上面的纹绣居然还拈了金线,根本不是一般人能穿得起的,姚枝那个小县怕是没有这样的富豪。
有意思……
山神庙门前就一条路,除了他们来时的方向,只剩下山的方向。他们出门寻草时雨便已经停了,看那车辙的痕迹,应是往他们来时的路去了。
驰道立刻顺着车辙追了过去,结果没跑几步就犯了难,来时怎么没发现这条路上竟然有这么多的岔道,几条岔道一转别说车辙了,差点没把自己弄丢,只好放弃。
喝过香藿草煮的水,夏厘就径自抱着他的宝贝铃兰睡去了,留下驰道一个人独自在火堆旁忧愁。
他一下下地撩拨着火堆:马车没了,虽然他有贴身携带银子的习惯,可这深山老林的上哪买去?
还不知道他们现在离姚枝县有多远,这尊不能沾水的泥菩萨总不能叫他扛着走吧?
一觉睡醒天倒是出奇地晴了,朝阳透过树叶间隙洒落下来,暖融融的。
昨日还阴风阵阵的山林,今天就是一片欣欣向荣。
可这一夜没有床,仅仅裹了张半湿的棉被,夏厘睡得那叫一个腰酸背痛,这一刻他甚是怀念被自己嫌弃了一路的马车,可是马车也已经离他而去了。
驰道一进门,就看见这位抱着被子坐在地上,莫名有点委屈的样子。
也不知昨夜是谁占着唯一的草甸子,盖着唯一被子,躺在最避风的角落,烤了一夜的火。还一觉睡到日上三竿,夜里连根柴都不添。
“太阳晒屁股了。”
驰道甩过去一团红绿相间的树枝,无情地打断夏厘的发呆。
夏厘本能地抬手去接,触手一片冰凉,激得他一下子就回了神。
然后发现是一截缀满果子的荔枝,叶片翠绿,果子鲜红,还挂着初生的朝露,煞是好看。
再看驰道手上还有一大抱,那荔枝树怕是都被他薅秃了。
“马车没了,干粮也没了,就用它垫垫吧。”
驰道将那抱荔枝堆在地上,盘腿坐下就开吃。就见他指尖一捻、舌尖一转,便已去核留肉,不过瞬息之间三枚果核已然落地。
虽然他动作并不鲁莽,但地上急速增长的果核残渣还是给人一种蛇吞牛饮的感觉。
这可是“一骑红尘妃子笑”的荔枝啊,不知杨贵妃要是见到会作何感想。
“不吃?”
见夏厘迟迟不动手,驰道以为这位公子哥瞧不上这些山野果子,毕竟这位可是个事儿精,奇奇怪怪的规矩多。
“不吃可没了。”
想了想还是好心地提醒,搜了半个山头也没见着人。换成夏厘的脚程,一时半会儿想要见到人烟怕是难。
“粗鲁。”
夏厘给了句评价,剥壳手法比驰道还娴熟,大概吃了十多个后就不再吃了。
毕竟不是饭食,吃多了也不抵饿,还容易上火。
天虽然晴了,泥土却没那么容易晒干,山路依然泥泞。
阳光蒸发着水汽,让初夏的天气愈发闷热起来。前面的身影越走越快,夏厘不知不觉地加快了脚步,他只是本能地不想被丢下……
眼前的背影渐渐与记忆重合,他拼劲全力地追赶着:那是他唯一的光,若是跟丢了,就会陷入无边的黑暗……
下山还算顺利,没有悬崖峭壁,山路虽然泥泞,却还算平顺,应该是常有人走的。驰道想着应该能碰到个人问问,不知不觉间又加快了速度。
但是走得鼻尖冒汗,还是没能见到半个人影。驰道泄气,脚步一停,后背突然被撞了一下。
回头一瞧,刚好对上一双失神的眼睛,吓了一大跳,“你怎么了?”
就见夏厘脸色苍白,汗水顺着鬓角沾湿前襟,那眼神像极了被人遗弃的小狗。
这想法一出来,驰道就被自己恶寒到了——真够牙酸的,他为什么会有这么诡异的想法?
要知道这位可是当今武盟的少盟主,跟流浪狗能粘上半分钱的关系?
夏厘一头擂到驰道的背上,自己都撞懵了。被这么一问,顿时有些尴尬。为掩饰自己的失态,抹了一把汗后,故作轻松地问,“怎么停了?”
驰道上上下下地打量他:怎么看都是你走不动了吧?
“走不动就直说。”
他毫不客气地撕开夏厘的伪装,语调还算温和,却透着掩饰不住的得意。他就喜欢看这家伙吃瘪,总端着个清贵公子哥的范儿,还不是个凡人了?
夏厘瞥他一眼,“说这话之前,先把鼻血擦擦。”
拖着两行鼻血摆谱,想想就可笑。
驰道刚才就觉得鼻子痒痒的,只是当时的注意力都在夏厘身上,没来得及顾及。如今伸手一抹,果然是一手血。
这回他也懵了,自己怎么会流鼻血呢,没感觉到哪不对啊?
他运转了一下内息,感觉打倒一头牛都没问题。身体也察觉不出半分异样,这到底怎么回事?
就见夏厘笑眯眯地问,“荔枝好吃吗?”
吃了那么多荔枝,你就是头牛都该流鼻血了。
驰道立刻明白过来,感情这东西吃多了上火。他虽在外闯荡多年,但像这样敞开吃荔枝的机会并不多。
毕竟这东西娇贵,虽然南方盛产,但是运不出来。他来南方的机会也不多,偶尔来了又不在荔枝的果期。倒是尝过一点,不过也就几颗,哪里能知道这种特性。
他捂着鼻子瞪夏厘,“怎么不早说?”
“没事,不过流点鼻血而已。”
夏厘递给驰道一方纯白的绢帕,这件事到此为止,过犹不及的道理他还是懂的。
驰道接过绢帕,就是一愣:帕子是湿的。
可看夏厘这样子,应是毫无所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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