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兽吼

帕子是湿的,但是夏厘感觉不到,那就说明他的手也是湿的:因为没有干湿差,才会感觉不到。

这绢帕是夏厘从怀里拿出来的,瞧这帕子,怕是里衣也全都湿透了吧?

面子就这么重要吗?累了也不会说一声,难道自己还真会丢下他不成?

可是这一路过来,这人给他的印象并不是这般好面子的人啊,这家伙到底怎么回事?

看着夏厘略微含笑意的眼睛,驰道却突然失去了斗志,目光也从那双含笑的眼睛移到额头的汗珠上。

罢了,他不跟小孩子一般见识。夏厘小他几岁,虽说身份地位不低,却也未及弱冠,还有几分孩子心性,真怕这不知轻重的跟他死扛到底。

为给夏厘留几分颜面,驰道没有把话说开,而是假装不知,将湿透的绢帕捂在了鼻子上——极淡的汗腥味立刻窜入鼻腔。

虽然在驰道眼里,夏厘的伪装毫无意义,但这个伪装似乎已经与他连为一体。如果非要撕开,无疑会让他遍体鳞伤。

两个人一个默默捂着鼻子,一个暗暗擦汗,速度明显慢了下来。

直到日头偏西,大概申时前后,才见到一个村落,相互不对付一路了的两个人,第一次心照不宣地一致决定借宿。

山村不大,仅十来户人家,傍着一条同样不大的山溪。

山溪两侧有些许农田,田里新插不久的秧苗青翠可人。但大部分的农田里仅是蓄着水,并没有栽植。

或许是因为下了太久的雨,还没来得及种下去,又或许是雨水太多,将农田给淹了,要等水退。

不论什么原因,村里人的主业绝对不是种地,这些微田地绝对养活不了这么大的一个村子。不过既是山里人,或许打猎也是一种选择。

敲开一户人家的大门,便立刻证实了这一猜想。

准确地说不是敲开,而是看到。因为屋主人就坐在门口晒太阳,手里正拿着块牛油涂抹着一杆长枪。

屋内还挂着各种兽皮,有硝好的、也有没硝的。还有弓弩、匕首、斧子等各种打猎器具——这是一个典型的猎户人家。

“大哥你好,请问去姚枝县怎么走?”

驰道上前打探。

那猎人生得毛发粗硬、眉眼疏旷,看起来十分壮实,同时也十分地不好亲近。他冷冷地看了两人一眼,长枪突然“唰”地一下扫了过来,带着破风声直压向驰道的面门。

在驰道刚点步要退时,长枪却稳稳地停住了。顺着长枪看过去,它指的正是那条下山的路。

驰道把即将碰到长枪的手不着痕迹地收了回来:心道好悬!

你这猎人也真是的,指路就指路嘛,耍什么威风。他这要是一个控制不住,不说你这精心保养的长枪了,连你这个人都得废。

驰道真是替他捏了把冷汗。

“大哥威武。”

驰道陪着笑,小心翼翼地将长枪从自己脸上拨开,“多谢指点,就是我们走了这么的长路,着实有些渴了,可方便借碗水喝?”

“没有。”

猎人冷着脸坐回去,继续给长枪抹油。

驰道、夏厘:“……”

大哥,你这就有点扯了吧。

这种天气又不是个缺水的季节,你家就是再穷,至于连口水都供不上吗,水又不要钱?

不过别人不想给,他们也不能硬闯。

夏厘打算去其他家问问,山村几十户呢,又不是只此一家。前方不远处就有个妇人在门口探头探脑,似乎对他们颇有兴趣。

那猎户却在这时突然松了口,“等着。”

不久后,他端来了一碗水。碗虽粗糙,水却入口清甜,很不错的山泉水。

就是,怎么只有一碗,他们可是两个人啊?

驰道却不管那么多,更是不懂谦让,接过碗便自顾自地“吨吨吨”喝了起来,也不给主人让个先。

见驰道喝得爽快,夏厘咽了咽口水,这一路走来他也是口渴难耐,便问猎户,“还有吗?”

猎户虽然看起来冷硬,说话却也规规矩矩,“没碗了。”

夏厘,“……”

看来这位猎户大哥是真的穷,全家就这么一个碗,万一来个人可怎么办?难道要等客人先吃,完了自己再吃?

“噗……咳咳。”

正喝着水的驰道突然被呛到,忙赔罪道,“不好意思哈,麻烦再给我们舀一碗。”

驰道将空碗递还给猎户,他知道夏厘嫌弃他用过,可现在没办法呀。

待得猎人再将水端来。驰道站的位置比较靠前,接过重新装满水的碗递到夏厘眼前,“嗯?”

到底喝是不喝?

水看起来十分清澈,但是驰道刚才喝水的一幕让夏厘挥之不去。那水顺着碗口和驰道的嘴角直往下淌,也不知那流出来的是清水还是口水……

奈何这一路出了不少汗,他实在口渴得紧。

夏厘一咬牙,用袖口擦了擦碗檐,遥想自己当年跟人抢饭吃抢水喝的时候,这又算得了什么。

连做了两遍心里建设,他一闭眼将一碗水都灌了下去,别说这水的味道还不错。

送完水,猎户觉得他们该走了,兀自专心致志地保养他的长枪,没有再关注这两个人。在他看来,都说这么明白了,傻子都知道该怎么走。

这把长枪可是他最喜欢的武器,只是用得多了,磨损得十分厉害,早已不复往日的锋利,大概十年前它就成了摆设。可即便是摆设,他也从未疏忽过对它的保养。

这是他十六岁那年第一次猎得野猪时用的武器,那次狩猎让他真正得到了全村的认可,标志着他成为了一名强大的猎人。

如今,也只有在擦拭它的时候,才能记起自己还是个猎人。

他不喜欢现在的自己,也不喜欢如今的村庄。可如今的村庄是他一手促成的,他不懂:明明每一步都没有错,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

“这位大哥,看你家房子挺大的,还有空房间吗?天色不早了,留我们借宿一晚可好?”

驰道觍着脸上前,递过一两银子。

猎人看了眼不远处的日晷,日晷十分普通,却异常的精准。那是他五年前从海平城背回来的,作为村里最强大的猎人,他家收入一直都是村里最好的,五年前还盖了新房。

也就是那次他买回了这个日晷,算是给全村的福利。鉴于东西是他买的,自是安置在他家附近。

当时挺稀罕的新奇玩意儿,如今已然蒙尘,显得老旧不堪。好在并不影响使用,连着两个月没能派上用场的日晷,此刻在阳光下正稳稳指着申时二刻。

这个点你告诉我,时候不早了?

猎人立刻警觉起来,哪有人这个点投宿的。现在走,天没黑就可以下山,山下有客栈住、有吃食买,不比山村舒服?

他上上下下打量二人一番,然后吐出一个字,“滚。”

他长相本就凶狠,此时眼中仿佛带上了杀气,看得人浑身发冷。

奈何眼刀子对跟前这两个人无效。驰道那是什么身手,猎人这就是家猫在跟老虎呲牙,甚至有点可爱。

而夏厘什么人没见过,猎人这样的,连他家护院都不及,想要他有什么表现?

猎人眼刀子失效,但意思却表达的明确,就是急着赶人走嘛,仿佛这村子里有着什么惊天大秘密,怕被外人撞见。

那他俩可就要看一看了。

他俩荒郊野岭走了一个月,正无聊得紧,对这山村隐秘顿时来了兴趣。

今晚他们是住定了,这家不行还有别家不是,刚才那位露头的妇人就对他们挺有兴趣的样子,夏厘遂对驰道道,“走吧,既然大哥这里不方便,我们上别家问问。”

有意思的是,一见他们要往别家去,这猎人的态度又来了个大转弯,不情不愿地叫他们在他家留宿。

这反反复复的态度,有种不想让他们跟村里其他人接触的感觉,愈发让人笃定这里有问题了。

双方谈定,刚要进屋时,山上忽地传来了一声兽吼,声音听着较远,却震得人心发颤。

夏厘与驰道对视一眼,回身望向后的山岭——虎啸?

在榆林,夏厘跟那头唤作“大毛”的猛虎可是一起生活了三天,他可以断定这就是虎啸。

虎啸出现在他们来路的方向,可是他们并未发现有猛兽活动的痕迹,是被自己忽略了吗?

“山里有老虎吃人,晚上别出门。”

猎人顺着他们的目光抬了一下头,见怪不怪地道。

有老虎你不早说,还让我们下山,是想给老虎送口粮吗?夏厘在心中默默吐槽。

可这表情落入猎人的眼中却是:这个粉雕玉琢的小少爷害怕了,道,“下山的路是安全的,现在下山还来得及。”

夏厘拒绝,“走不动了。”

“伤过多少人?”

驰道问,“你们没有报官吗?”

说到官府,猎人身上的气压就是一个陡降,能冻死人的那种,“怎么没报?他们不管。这村子里,哪家没有人落进那畜生的嘴里!”

难怪这村子看着怪怪的,原来就是没有人呐,死气沉沉,空旷得紧。

夏厘追问,“既是如此,你们为什么不搬走?”

“已经搬得差不多了。”

猎人推开房门,神色晦暗地介绍,“我儿子的房间,你们今晚就住这儿吧。”

这个房间不小,却落了一层灰,也不知多久没人住了。

夏厘停在门口没有往里走,问猎人,“你呢,为什么不走?”

“我妻儿都丧生虎口,我誓杀那畜生!”

猎人声音嘶哑,愤恨之情溢于言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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