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夏厘的眼中,这一刻的姚蕊知无比鲜活,像是一个坐在墙头的调皮小姑娘,两条腿还在那晃荡。
姚蕊知断的是小腿,所以晃晃腿这种事她还能做得到。
不过也是她那双腿唯一能做的运动了。
“唉……”
姚释深深叹了口气,今天这婚礼算是黄了,“蕊知,你出来干什么,快进去。夏贤侄你怎么也陪着她胡闹?”
说罢,就想把姚蕊知抱回轿子里。
但是姚蕊知拒绝了姚释,“不急,父亲我有话说。”
姚蕊知说完,夏厘默默上前半步,挡在了她的前面。
姚蕊知感激地看了他一眼——礼哥哥还是懂她的。
“有什么话回去再说,这里是说话的地方吗?”
姚释拉下了脸,却又碍于这么多人看着不好说得太过,更不好用强。
“再不说,我怕没有机会了。”
姚蕊知却是不惧他,极为认真地说道。
也不知她是说的嫁人后无法常回娘家,还是什么?
夏厘觉得姚蕊知的眼神很是悲哀,让他想起榆林的姜知——那种看开了的、无欲无求的感觉。
而姚蕊知甚至还比姜知更加落寞些。
与榆林不同的是,他可以看着姜知死,可是蕊知……他做不到,“蕊知?”
“礼哥哥,你也要拦着我吗?”
姚蕊知堵住夏厘即将开口的话,仰头感受着阳光道,“你看,今天的阳光多美啊。但是有那么多的东西,一直都藏在黑暗里,从未见过阳光,它们多冷啊……”
她将手伸出来,放在阳光下。洁白如玉的手,在炽烈的阳光下有种不真实感,仿佛要被晒化了,“它们在黑暗里放肆地生长,长成了一个巨大的怪兽,但是没有人能看到……因为没有光,它自己其实也看不到……它不知道自己有多丑陋,也不知道阳光有多美好……”
姚蕊知眼中满是纯真的笑意,看着夏厘的眼神好像有几分哀求,“我想带着它去见见光,晒晒太阳……”
夏厘对着这双眼睛,忽地平静了下来,只是有些悲哀的坚持道,“不一定要直接晒太阳,找个树荫也是可以看到光的。”
姚蕊知笑着将夏厘推开,让阳光重新洒在她的身上,满意地晒到太阳后,她轻声道,“可它已经长成了怪兽,回不去了。”
夏厘看着阳光下有些俏皮的小女孩,不知为什么明媚的阳光却让他突然觉得有点冷,他看着姚蕊知的眼睛,极认真地道,“怪兽有很多,它们都可以活得很好。”
姚蕊知笑得更甜了,他果然查到了。可就算什么都知道,他还是选择拉她一把。
这一刻她是开心的,原来还有人愿意拉她,原来她活得并没有那么失败。
姚蕊知却是甜甜地道,“可是这只怪兽它喜欢晒太阳,没有阳光它会疯的。它的愿望是带着身边的怪兽,一起晒晒太阳。礼哥哥,不要挡着阳光,可好?”
这是夏厘听过的、姚蕊知最甜的声音,可为什么听到心里却泛起苦涩的涟漪?
“什么怪兽不怪兽的,你们到底在说什么?”
姚瑞元蹲在一边颇为烦躁,他有点头晕、恶心,走那么多路,又被山匪冲撞,又累又吓的,反正难受得紧。
听着他们怪兽来怪兽去的,也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烦得他头疼。
“雨儿,还戴着那劳什子作什么?”
姚蕊知对西风寨匪徒中那唯一的蒙面人说道,“摘了吧。”
“是,小姐。”
雨儿也是干脆,抬手便将面巾扯了下来,没有丝毫的犹豫。
“你真是黑……大小姐?”
西风寨的人一脸震惊地看看雨儿、又看看姚蕊知,一时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其实他们都没有见过“大小姐”的真容,包括她的那个跟班。他们与“大小姐”的每次见面都是在夜里,还总蒙着面,认人全凭信物。
因为她总穿一身黑衣,他们背地里都喜欢喊她“黑寡妇”,他刚才也差一点喊错。
可即便对方亲口承认,他也没法将眼前的人跟“黑寡妇”挂钩。这两个人根本没有共同点嘛,除了都是女子。
至于那信物,其实是马小春的一节指骨和两颗牙。
指骨是马小春上山之前得罪了人,被对方剁掉的,要不是大小姐他当时就死了,这是恩情。
牙是他上山之后心思活泛,想取“大小姐”而代之,被她的随侍一拳揍掉的,这是警告。
姚蕊知摸了摸手腕,那信物一直都在她的手上,想来雨儿是靠拳头跟他们相认的。
大家对疼痛的记忆,有时候比信物更加可靠。
这点驰道很有发言权,昨晚他亲眼看着这个貌不惊人的小姑娘一人打翻了大半个寨子。
“雨儿?你们……这到底怎么回事?”
姚释万万没想到自己这个柔弱温和,平日里不言不语的闺女会跟山匪扯上关系,而且看样子还是个头头。
这一刻,他看这个孩子就像个陌生人,自己是有多不了解这个女儿?
就见姚蕊知轻轻褪下手腕上的骨链。
这东西在姚枝县不稀奇,当地传闻这种骨链可以保平安,很多人都带。
姚蕊知这个用的不知是什么动物的骨头,混着海里的贝壳组成的杂链。这种杂链在当地都是底层小孩子的玩意儿,好的链子应该是纯种贝壳打磨的。
由于姚枝县离海域较远,大型贝壳比较稀有,就有人用动物骨头打磨后拼凑在一起,形成这种杂骨链。大型的骨头可以磨成圆滑的珠子,基本上看不出来骨样,与好看的贝壳在一起并不突兀。
那些还保留着骨头模样的杂链,市面上非常多,但基本都卖不上价。
姚蕊知这个便是最低等的杂骨链,但在常年佩戴之下也是莹润如玉。
这是他们刚来姚枝县时,姚夫人给她买的。那时候姚蕊知的腿刚断,情绪低落,夫人想哄她开心,便根据当地的传统买了这个骨链。
由于路遇劫匪,财物都丢了,姚夫人便只买了个最便宜的,没想到这一戴就是十多年。
就见姚蕊知拿着其中的一块骨头围着串线绕了绕,便将这个骨链手钏拆成了两个。
原来里面有两根串线,串线分开后,便成了两个手钏,其中一个就是山匪熟悉的骨牙串。
“还真是。”
看着这串骨牙,就连西风寨的人都有些不敢置信。
有个年轻点的,看看西风寨的人又看看姚蕊知,疑惑地道,“这怎么可能?她的腿……”
全姚枝县都知道她姚蕊知腿不能行,可是他们见过的“黑寡妇”是可以走的,从没有人觉得“黑寡妇”是个残废。
难道是得因为自己接触少,记错了?
她确实离他们都很远,一直高高在上的样子。正因为如此,才会被大家尊称为“大小姐”。
虽然证据就在眼前,大部分人还是不太敢相信这是事实。
“如你所见,我就是他们口中的‘大小姐’。”
姚蕊知仰头,朝着姚释笑道,甚至有点得意。
“请大小姐回山!”
似乎为了印证姚蕊知的话一般,雨儿在姚蕊知说完后随即开口山呼。
“你,你们……”
姚释气得手抖,狠狠地给了姚蕊知一巴掌。
这么多年,他从未动过这个女儿一根手指头,怜惜她自幼残疾,更因为她懂事得让人心疼。他甚至还总拿她作为榜样来教育姚瑞元,结果她竟然做出这等大逆不道的事来!
姚蕊知的脸上肉眼可见地浮起五根手指印,她常年不怎么见阳光,肤色白皙,红肿的指痕看起来异常惨烈。
看着女儿脸上的伤,姚释颤抖着手打不下去第二次,痛心疾首地问,“为什么?”
姚蕊知脸上火辣辣地疼,心情却是觉得难得的畅快。她没有伸手去安抚自己被打的脸,反而放肆地大声笑了起来,“哈哈哈哈哈!”
她笑得泪水都溢了出来,这辈子从未这么放肆地笑过。
“她来,是不是就是干这事的?”
姚释指着雨儿问,这个他重金聘来的侍卫看来也是山匪头目无疑了,没见连马小春都唯他马首是瞻嘛?
姚蕊知抹掉笑出来的眼泪,没有直接回答姚释的问题,转而道,“父亲,老百姓说你是个糊涂官,你可知道?”
姚释不言,他自然知道,但是他自认问心无愧,管别人怎么说?只要能带着大家过上安稳的好日子,他手上的百姓能安居乐业就足够了。
“父亲,别人不了解你,可我了解……你没有什么野心,也确实想带着大家过好日子。但是他们讲得没有错,你确实糊涂,糊涂透顶!”
姚蕊知娓娓道来,“你就是常言道的那‘百无一用’的书生,胆小、懦弱,空有一腔雄心壮志,却没有半分真才实学。书房里那一屋子的治世绝学,你甚至连一步都没能迈出去过,全都是纸上谈兵罢了……”
“你懂什么,你知道外面的世界什么样?别以为你多看了几本书,就可以教我做事!”
姚释怒了,当初就不该让这丫头读那么多的书,心都读野了,不知道天有多高地有多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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