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后来再碰到黎宵时，他的改变让舒业得到了前所未有的成就感，所以他偶尔还是会关注一下这个小子。
其实黎家一出事舒业就来找过黎宵，可惜没有找到。
当时还默默地伤心了一把，这孩子性格坦荡，他还挺喜欢的，甚至有点拿他当弟弟看。
舒业陪着黎宵坐在黎家倒下来的房梁上，两个人身上早已沾满了黑灰，又在这满是黑灰的地方，简直完美融入。
就这么静静地坐着，谁也没有说话。
舒业知道此时此刻不管他说什么都是无力的，有些事情还是得自己走出来，只是有个人陪着，会少一点孤独感吧，这是舒业认为自己存在的意义。
“吃点？”
舒业把刚买的馅饼递了过去，他知道这孩子一天没吃东西了，“……唉？”
舒业原以为黎宵不会理他，还想着怎么劝劝呢，结果黎宵毫不客气接过去就大口开嚼！
不过也挺欣慰：不错，还知道吃，看来还经受得住。
“慢点，没人跟你抢。”
见黎宵吃噎着，舒业还贴心地把自己水壶递过去。
一时间，他觉得自己像个老妈子。
“哈哈哈，报应啊报应！”
黎宵水还没喝进嘴，一个人突然从不远处的废墟中爬了出来，一边爬还一边大笑。
黎宵走进一看，这人他居然认识，就是当初救了他的那个乞丐。
黎宵对他此时的言行十分不解，“你说什么？”
乞丐看着他，哂笑着道，“我说黎家灭门是报应，这场火烧得苍天有眼！”
黎宵看着他，眼中蓄着一直不曾落下的泪，十分震惊地问，“你既然如此恨黎家，当初又为什么要救我？”
“救你？”
乞丐看起来对黎家怨愤极深，但是对于黎宵的存活似乎并不太在意，“我怎么可能救你，那是你命大罢了……”
怪只怪黎宵醒来得太快，他刚准备动手时黎宵就睁眼了。他知道这一家子都是练武的，既然黎宵醒了，他一个半瞎的瘸子再动手就等于找死。
他不怕死，但现在还不能死，他得看着黎家死绝！
还救他，怎么可能？救了他怎么对得起自己那一家子的亡魂！
见到黎家被焚，乞丐比谁都高兴。这就是因果报应啊，当初火焚他家的时候，黎家人怎么也想不到自己也会葬身火海吧？
火烧黎家对乞丐来说就是再完美不过的结局。
当尘埃落定，所有人都撤走的时候，乞丐偷偷爬进了这片废墟。由于少了一条腿，在这种满是断壁残桓的地方，爬对他来说是最有效的行动方式。
哪怕身上裹满烟尘，乞丐还是前所未有的畅快。
他向神灵的祈愿灵验了，苍天还是有眼的！
置身于这样一片废墟，渐渐勾起乞丐三年前的记忆——那场大火，那时的撕心裂肺，现在回想起来心依然钝痛不已。
他畅快着，也心痛着，然后慢慢浮起了前所未有的空虚……
大仇已然得报，那他还有活下去的必要吗？
这样不人不鬼地活着？
想着想着，他就躺在这片废墟里睡着了，直到被黎宵的呛咳声吵醒。
“现在就不怕死了？”
舒业要将人提起来讯问，结果一上手差点给人扔出去：唉呀，妈呀！这样貌也太可怕了！
有生以来第一讨厌自己还算不错的夜视能力。
舒业也只是心里震撼，手上可是稳稳地将人提溜了过来。
乞丐早已看淡了生死，竟连半点反抗也没有，甚至还自言自语道，“我够本了……”
黎宵瞪着赤红的眼睛问他，“不想杀我了？”
乞丐掀起眼皮看了看他，操着嘶哑的嗓音道，“呵呵，你下半辈子不会好过的……”
要像我一样，灭门的痛也得有人承受才算公平嘛。
他刻意不提的一点就是，错过了那次，他真的没有机会杀黎宵了。他一个路都走不了的废人，别说黎宵练过武，就算是哥普通孩童他也根本不是对手。
黎宵怒视乞丐，喝问，“你到底是谁？”
“呵呵，我是谁？”
乞丐讥笑着……他的故事得从十年前说起，那时他还是豸鬣山中的一个普通猎户。
这山既然取了这个名字，就说明山中兽类资源丰富，且猛兽十分多。他家是祖传的猎户，技术好，靠着一手狩猎的绝活，小日子过得还算滋润。
十年前，有人在山里修了个大宅子，说是大户人家喜欢打猎，偶尔来这里小住。
猎户们一想，这不是抢我们生意嘛，就不太乐意。
但是人家有钱啊，出手也大方，每家都给了十两银子，大伙儿也就默认了。觉着山这么大，野兽那么多，有钱人家公子哥能抢得了几个去？
宅子建成后，也确实没有影响他们的狩猎，山民的生活依旧，只是偶尔听到那大宅子里有训练声，想来是给保护公子哥的侍卫做训练呢。
谁也没有觉着奇怪，有钱人家的公子哥怎么可能自己狩猎呢，还不是得靠护卫。
本来相安无事，只是村里人拿了第一笔钱后，有些人贪得无厌了，揪合着大家又上门，想着再捞一笔，反正这家人有钱。
上门才知道，跟那一屋子的精壮汉子相比，他们就是一群小鸡仔。但是来都来了，话还是要说的，万一人家给了呢？
可人家也不是傻子，他们壮着胆子提的要求，被人家一口回绝。
打那之后，就再也没有人打那大宅子的主意了，那宅子里的人也不乐意跟他们沟通。平日里也极少进林子，要不是总能听到里面的训练声，还以为没有人住呢。
就这样相安无事地过了七年。
三年前，宅子里的人突然来到他们村子，又给了他们一笔钱，要他们搬走。
可他们祖祖辈辈都住在这儿，怎么可能说搬就搬，又能搬到哪里去？
再说，搬走后还有山林给他们打猎吗，他们又要以何为生呢？他们住在这儿图的就是这座山，所谓靠山吃山靠水吃水，离了山他们吃什么？
但在宅子里人的威逼利诱下，大家还是逐渐地搬走了，最后只剩下他们这一家。
他们不想搬，但是村子里的人全都搬走，心里也开始有些动摇了。毕竟一家人孤零零地住在深山里，还是挺危险的……
去外面落户终究是需要钱的，之前大宅子给的钱他们一直没有要。可如今真要搬走，为将来的生活计，还是要吧。
毕竟出门在外没有钱可是寸步难行，况且他们离了深山未来生计都还是问题，只能腆着脸去跟宅子里要钱。
那宅子里的人见他们低了头，便高傲了起来，要把之前在他家碰的壁和受的气都给找补回来。
羞辱他们一番还不算完，之前答应的钱还给扣了一半！
他家老爹一气之下，表示不搬了，死也不搬！也没要钱，气哼哼地空手回来了。
他老爹当时也就是气话，经过老娘一晚上的劝说，临睡前还是决定搬家的。不过那宅子的钱是不要了，丢不起那人！
可谁能想到，当天夜里他家就遭了火，全家就他挣了半条命回来。
那火是从外面烧起来的，挣扎中他看到就是那宅子里的人干的！
大火过后，他活着的意义就只有一个——复仇。
他一改之前刚直的作派，隐匿了行踪一点一点地查，终于确定了那些是海平黎家的人。
黎家是个大家族，还是个武林大家，他根本无从下手。他过报官，但被人当作疯子赶了出来。
后来又亲眼看到黎家跟官员们称兄道弟，便知道报官是行不通的。
再后来，他就一直守在黎家周围，伺机报复。
但是他实在太弱了，黎家就算有弱点也不是他能抓住的。这一呆就是三年，直到今年年初的那次突然变天。
当时他就呆在黎家墙外的巷子里，听着里面的鬼哭狼嚎，心里却异常地平静。
他知道那天死了很多人，可是他不知道死没死绝。所以这些天他依然守在这里，直到今天看到他们灰飞烟灭，才算彻底有个了结。
他若不出声，黎宵不会这么快发现他。就算发现，他只要继续装傻，也不会拿他怎么样。
他说这话就是故意的，为了膈应黎宵一下。反正他也不想活了，杀不死你，膈应死你也是好的。
听完乞丐的故事，黎家在黎宵心中原本的定位已是摇摇欲坠。
豢养死侍、感染疫病、欺凌乡里，黎家到底还有多少事是他不知道的，又干了多少伤天害理的事？
他不知道坚持给黎家复仇，到底是对是错了？
十年前……那还是奶奶秦凤仪掌权的时代……
奶奶那么疼他，他居然不知道黎家在那么远的豸鬣山中还有个宅子。
那宅子到底是做什么的，真是他黎家的宅子吗？
见黎宵有点魔怔了，舒业将乞丐押了下来，送到大牢候审。
然后要带黎宵回衙门。
可是黎宵不愿意，他对官府有抵触，即使卢仕作了解释也不能完全释怀，最后还是坚持回了蝴蝶庄。
黎宵回来的时候，蝴蝶庄繁华依旧，歌舞升平。
夏厘已然睡下，驰道还没回来。他躺在自己的屋子里，隐约听见远处的丝竹管弦之音，思绪五味杂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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