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你收拾干净,就不会留下太多信息。”
白兰认真地思考了一下。
比如说,他们看到的账本,邹进酒的遗言。这些材料一旦抹去,他们根本就不会知道“子庚”这个人的存在。
舒业道,“但那也会抹掉很多信息。”
夏厘了然,舒业要做的自始至终都只是那一件事——替许随风搬倒司马琛这个野心家。
而这里的所有信息,都是黎家勾结司马琛谋反的证据。黎宅里面已经干干净净了,经过卢仕的手不可能还有什么证据留下,豸鬣山便是最后的证据。
若是都被抹掉了,那无疑是一笔很大的损失。
白兰道,“你也可以带走。”
他说的是那些证据。把它们收走,需要的时候再拿出来不也是一样。放在这里万一被其他人发现,拿走或者毁掉,岂不是风险很大?
驰道轻蔑地哼笑,“这就是他的私心了。”
舒业看了看这几个人——都是人精啊。
没错,他不想暴露自己。
他所做的一切都是收集信息,而不是搜集证据。他可以把收集来的信息悄悄地透露给任何人,而无法把过了手的证据悄无声息地递出去。
搬倒司马琛只是他人生中的一站,而不是终极目标。
他向往的生活是惩恶扬善的江湖侠客,搬倒司马琛只是其中的一件,他不能因为这一件事把自己搭进去。
夏厘理解这种自保行为,舒业有江湖人的豁达,但也有些不够执着。海平的事,要不是许随风的官是他起的头,他或许也不会做到这一步。
其实很多江湖侠客都是这样,在事件与名利不冲突的情况下,他们可以惩恶扬善一下。
但如果需要牺牲太多的话,他们也是不愿意的,那些名声在外的大侠也不行。能做到舒业这种程度,已经算是很难得了。
有些大侠事后没摘出去,不是他不想,而是做不到。
舒业其实相当聪明,能够走一步想三步。一般人这么多马甲,早压得人喘不过气来了。
舒业要进入提刑司,舒庆春自然是乐意的,觉得不务正业的儿子终于想开了。
舒业靠着老爹的关系,再加上自己机灵,很快便在提刑司站稳了脚跟。
而提刑司那段时间又因为出现了闹鬼事件,司里严重缺人。舒业凭借讨喜的做事风格和高效的办事能力,很快便提了上去。
比衙役高出一大截的武功底子,让舒业很快发现了闹鬼的元凶——黎宵。
“所以那个给黎宵善后的人——是你。”
夏厘可以笃定闹鬼事件不是一个人的手笔,只是一直不知道那个人是谁,他也万没想到会是舒业,“他知道吗?”
舒业摇摇头,“我不知道他知不知道,但他知道我清楚他是那个鬼。我去劝过他,要他收手。”
夏厘猜测,“可他没有听?”
舒业点头。
当了半天木头桩子的小武突然开口,“为什么,你不总是置身事外吗?”
为什么会对黎宵如此上心?小武不太理解这家伙的思维方式。
舒业沉声道,“跟他有过一面之缘,这孩子本天性纯良。”
夏厘却是不信这些鬼扯,直接点破,“你需要他帮你破题。还有……前几天提刑司新死的那个传事长也是你动的手,不是黎宵。”
舒业看着他们叹了口气,“他发现了我跟黎宵的事,我不得不这么做。”
但他之前说的也是真的,他之前确实与黎宵有过一面之缘,对他的印象还不错,见他沦落至此也确实有些于心不忍的。
不过夏厘说的也没错。
在他发现黎宵的那一刻,他的思路豁然打开。虽然他查了很多信息,但这么大个案子总得有一个出头人,黎宵就非常合适。
黎宵是黎家的幸存者,而黎家本也涉及司马琛的内幕。黎宵性格纯善,阅历浅,好引导,简直就是上天送来的一把刀。
但这把刀有点过于锐利了些,过刚易折,放任他这样下去,不一定能撑到能用上他的那一天,舒业不得不保他一保。
夏厘沉思,“你帮他善后,可并未阻止他。”
“不。”
舒业摇头,他阻止了。
“可那些人几乎都死了,甚至有些人其实还是你下的手。”
夏厘的眼眸幽深,像是一口深不见底的井,但是古井无波,不知内里几番汹涌,终于说出他一直回避着的问题,“……包括姚枝,我院子那口井里的。”
夏厘用的不是疑问,而是肯定。
黎宵那段时间去了姚枝,以井里那位兄弟的工作经历来说,很可能就是他此行的目标。
他们也在那人的伤口上发现了黎家功夫的痕迹,只是那些伤口并不致命,便也就没有往这方面去想。
可那人最后的死因却是吊死的,藏尸位置还很隐蔽,像极了善后。而那善后的人,显然对死者并没有半分怜惜。
所以舒业真不像他表现的那么善良。
舒业极轻浅地呵了一声,“他们难道不该死吗?”
白兰愕然:一直表现地洒脱开朗的舒业居然会说出这样一句话。
舒业倒不觉得有什么。
他本对这些就不关心,只是站在黎宵的角度,这群屠戮黎府满门、鸡犬不留的人,他们早就不是人了。
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天经地义。
他们应该得到惩罚,不是吗?
就像黎宵说的,他若不动手,这些人可能都死不了。
为了自身利益杀红过眼,而没有得到惩罚的人,他们极有可能还会犯下下一个大案,这群人的良知在杀红眼的那一刻就已经泯灭了。
跟着师父行走江湖的那几年,他真实见过这样的人。
他不想自己的家乡暴露在这样的危险之中,也不想拿普通百姓的命去赌这样一个恶徒的良心。
但他真的有阻止过,只不过他阻止的目的不是救这些恶徒,而是救黎宵。
他劝黎宵收手,劝黎宵离开。
吴正祥会回姚枝就是舒业引导的,目的是为了把黎宵引到姚枝,然后再在那里把黎宵劝走。那里远离海平,又三面环山,遁入山林逃走,可以做到无声无息。
夏厘不解,“为什么又劝他走?”
既然黎宵是破题的关键,又为什么要放他走呢,这人怎么有点前后矛盾?
舒业也觉得自己矛盾。
可能是那一次跟许随风汇报有关黎宵的情况时,许大人的态度竟是听之任之,让他觉得有些不舒服吧。
许随风认为只要不管,黎宵就不会撤出。
有黎宵牵绊住卢仕和司马琛的注意,他们也可以更方便的行动。而黎宵斩杀那些人的同时,也是在削弱司马琛的实力,对他们来说都是好事。
还有,黎宵造成的动静越大,他就越可以借着查案的理由去查司马琛和卢仕。黎宵的复仇对象,基本都是他要查得,简直就是他的先锋官,为什么要把黎宵摘出去呢?
可是这样下去,黎宵手上沾的人血怕是怎么都洗不干净了。等这件事情落幕,黎宵杀了那么多人,他就只有一个下场,那就是下去陪他的那些亲人。
虽然黎宵自己可能不在乎。
可在舒业看来,他们不能这样不择手段,黎宵还只是个十三岁的孩子。
那一刻舒业十分同情黎宵——
他父亲被祖母卖出,作为安身立命之本。他自己出生后,便一直是个质子式的存在。
好不容易被祖母接回,过了几年好日子,秦凤仪一死又被黎家排挤。磕磕绊绊三年后,黎家竟又遭灭门。背负着血海深仇,竟还要被他们这样利用到体无完肤。
这么做的他们又与卢仕、司马琛何异?
许随风听完舒业的话,也只是沉默,并没有改变计划……
那一刻,舒业发现,好官不一定是个好人。老头是个好官,但在权利场上倾轧久了,也是什么人都可以牺牲的。
他们计算着用最小的代价,去换取最大的利益。好官与坏官的区别只在于,换取来的是自身的利益还是百姓的利益。
他们从未考虑过,这个“代价”是否无辜。
今天,在夏厘他们到来之前,他与许随风的争执,也与这一行事风格有关。
因为他让乔憨儿去引夏厘。
许随风明知道憨儿单纯,明知道此行有风险,却还是让这个他从小看到大的孩子去冒险,仅仅因为憨儿是他能想到的最合适的人选。
平常许随风对他们都很好,但在权衡利弊的时候,他们是没有亲情的,什么都可以牺牲。
这是舒业不能接受的,他宁愿事情失败,也不要憨儿去冒这个险。他教憨儿武功,是为了让他自保,不是去冒险!
意识到这些的时候,舒业便生了叛逆心理。黎宵跟乔憨儿同岁,都是个苦命人。他不想这个孩子,在双方权力的绞杀中被撵成肉泥。
说不定,死了还会对他们感恩戴德。
不觉得很讽刺吗?
虽然那些屠杀黎家满门的刽子手都该死,但他并不希望黎宵自己去动手。
这些人在搬倒司马琛之后,都会被清算,不急于这一时,没必要让自己双手沾满鲜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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