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声在**处戛然而止。
青鸢猛然停下旋转,那三彩罐子却脱了手,抛向空中。
眼看便要摔到地上。井暄不自觉起身惊呼。
然而那罐子没有落地,像被一根看不见摸不着的丝线牵引着,缓缓下落,浮在离青鸢手心两寸的半空。
“这、这怎么可能!”井暄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青元见状,拉他坐下,轻声对他说:“不必担心,以姐姐的灵力,自然能控制。”
“可它悬空了——”
“不过用了玄术,你先安心看。”青元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井暄只好闭上嘴。
老神女走上前,蹲在牡羊一侧,抖出长袖里藏的长刀,放在牡羊喉咙处,干净利落一提,少量血便从羊的颈部喷涌而出,溅到地上。
井暄皱起眉头,眯起眼睛。
悬在空中的三彩瓦罐缓缓下落,停在牡羊滴血的伤口处。
老神女端走罐子上的盖,盛入几滴血。顿时,一股雾气从中冒出来。
她面无表情地合上盖子。
“仪式结束了。”青元松了口气,终于再次开口,“姐姐这支舞很美吧。从‘潜龙’跳到‘飞龙’,一气呵成。这是为了求神而编的舞,世间难得一见。姐姐还在其中融入了玄术,如此看来,更加精妙。”
“这法术竟然隔空使物悬浮,我还以为我看花眼了。”井暄说。
“玄术。”青元纠正道,“若是常人,修炼到位可得皮毛;若是有灵力之人,更能轻松掌握精髓。哎,想当初,老师说我灵力不足,不如姐姐。”
“实在是神奇。”井暄掐了自己胳膊一下,发觉不是梦。
“这算什么啊!论灵力,守立哥还要厉害些。别这般大惊小怪,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何况这只是玄术中的一种,你已如此惊讶,要是见到其他的,你岂不是更合不拢嘴了。”
井暄喃喃:“还有别的玄术,难以置信……真的不是梦吗?”
神女一舞后,人们从地上起身,朝她聚拢过去。
青元见状对井暄说:“我们也跟过去吧。请神仪式后,人人都会分到一杯请神来的酒。爹爹说过了,你是客。你也有份。”
井暄一想到那掺了鲜血的酒,立马要让人喝下,不免有点反胃。
但其他人完全不介意。
他们纷纷挤上前伸出手,虔诚地望向神女手中的罐子,仿佛那不起眼的罐子里装有什么名贵琼浆。
“我也有份呀——难不成每个人都要喝?可那罐子看起来也不大。”井暄小声问道。
青元瞪了他一眼:“这么好的东西,自然算好了是够的,怎么?你不是很乐意嘛。觉得我们村的东西不好吧。”
“不会不会。”
井暄只好跟着青元挤进人群之中。
我只是没那么迷信罢了。当然,这话井暄是放在肚子里说的。
青元又说:“喝请神酒,得神庇佑,是大家梦寐以求的好事。若有幸得道升天,到了天界,那可是一神之下,万人之上。到时别说珍宝了,不,世间所有好东西都任你挑选。”
井暄默不作声,暗中感慨:好个一神之下,万人之上。今日落到这村落,遇到的古怪事情实在太多。不过,所遇之人倒还不错。我不如安静待着,静观其变。什么神明,什么得道升天,他们所说的先当个传说听,不论真假。
“为何没有我的份?”一个冷冷的男声传来。
“请回吧。”
“是上次的事情伤了你?青鸢,我向你道歉。但一事归一事,请神酒我应该也有份。”
“我不管。没有就是没有。”
前面传来争论声,青元和井暄忙跑了过去。
青鸢在高台上,正居高临下地说话。
台下那少年二十出头,卷发落肩,身披斗笠,身形若水仙。他胸前一样垂着口哨,肤色却比周围人深上一圈,手和腿上还有不少细微的伤。他直视神女,毫不畏惧。
井暄盯着那张脸,觉得莫名熟悉,却又什么都记不起。
“守立哥,他怎么回来了?”青元低声说,“我姐姐当神女前倾心于他,但被直言拒绝,从此对他有所不满。不过守立哥也怪可怜的,没有家人,总是独来独往的……”
村长听闻动静赶来。
“青鸢,不得胡闹。今日祭典,不论宗亲远近,本就要一视同仁。你是新任神女,职责在身,不要耍小孩子脾气。”
青鸢扭过头,头上悬挂的金片叮铃作响,是这片寂静中唯一的声响。
她咬紧嘴唇,平视远方。
“不行,父亲。”青鸢回过身冷冷说,“这并非是因为我本人的情感。我已是神女,过去的事也已过去。只是这次祭祀的请神酒是算好的,一人一杯,女儿不敢有错漏。”
她俯视那人:“好一个不告而别,又好一个不请自来。我只是神女,也算不出意外之事。即使祭典有多准备一杯酒的习俗,那杯酒也向来是留给外来之客的。家父才交代过,今日有外来之客到来,既然如此,这酒自然不够分了。对不住,周守立,今日没有你的酒。”
周守立垂下头说:“你明明知道,我是为了什么出去……”
井暄悄悄问青元:“他好像很想要这酒,是有什么缘故吗?”
“哎,守立哥一直拼了命想去天界的。姐姐这么说,可如何是好?”
“对了。”井暄又问,“刚刚说的外来之客,不会是我吧?”
“当然,你好迟钝呐!”青元埋怨。
青鸢见周守立没有离开的意思,又说:“请神一年一次,等来年喝酒也不迟。今日莫要扫了大家的好兴致。”
“等等。既然大家要好兴致,我何不成全了这好兴致?”
井暄在众人的目光中走到最前面:“请问神女,你这儿是否留有一杯给客人的酒?”
青鸢看向父亲。村长说:“这位便是今日来的客。”
于是她对井暄微微点头。
“那么请问,神女能现在将酒给我吗?”
“自然。”青鸢捧上一小只琉璃杯。
酒液晃动,在火光的映照下散发出金色的光泽。
“多谢神女。”井暄将琉璃小杯拿走,送到嘴边闻了一下,是醇厚的酒香,他转手将杯子端到周守立面前,“闻起来好甘甜啊,我井暄便把酒送给你了。”
周守立一愣,双手停在半空,不敢接过酒杯。他不知道这素未谋面的家伙为什么要这么做。
“此话当真?你我从未见过,今日第一次相见,非亲非故的,你为何要把酒给我?”
“遥遥一见,像是见过。再说了,喝了这酒,就当结识了一位新朋友。我们不就认识了?”
周守立仍在迟疑:“可是,请神酒实在珍贵,你……”
“无所谓,我素来不爱喝酒。也不拜鬼神。不如用它来成全他人,也不扫了大家的兴致。”
井暄说了一通,就差把不想喝掺了血的酒直说出来。
众人看着他们窃窃私语起来。
但他们没有越了规矩,合情合理,连青鸢都不好说什么,只是沉下脸盯着手里的瓦罐。
“如此美意,谢过了。”周守立接过,一饮而尽。
等到所有人喝完请神酒,夜更深了,一轮圆月挂在天边。
众人退到场地外沿。
那里早早摆上长桌,备下佳肴美酒,置于金盘银盘中,极为精美。
村长大手一挥:“吉时至,莫辜负。请诸位就座。今夜让我们尽情享受、大快朵颐、欣赏歌舞。让我们一齐举杯,再次感谢神的恩赐,保佑我弱冠村的人可得道升天。”
除了井暄,人们举起酒杯。
“得道升天!得道升天!”
丝竹与琴瑟的声音飘起,全场转而一片祥和的氛围。
青元凑近了井暄问:“井暄哥,你可真大方,请神酒说让就让。你当真不想得道升天吗?”
“也不是,虽然听你说起来不错,但我觉得不如眼前的美食真实,更加吸引我。”井暄边吃边说。
“我还是第一次听到这样新颖的说法呢。诶,爹爹来了。”
井暄见村长过来忙起身。
“坐,不必客气。”村长对井暄笑着说,“今日之事多亏你了,我也没料到会生出这样的事来。”
“哪里,一点小意思。”
村长招呼青元过去,对井暄说:“你慢吃,还有些送神的琐事要办,失陪了。晚些时候,我让峻儿带你去醉居,那里安静,最适合歇息。”
“多谢您费心了。”
他们离开,留下井暄一人摸着肚子,瘫坐在那儿。
几人搬开高台,留出一片空地。
七位身穿彩裙的女子以纱半遮脸庞,迈着轻盈的步伐走来。
在座人们开始鼓掌。井暄打起了精神,不知又有什么好戏。
鼓声响。
人们在各自座位中拿出酒杯,将酒泼向七位女子。
她们倒也不闪躲,齐刷刷舞动衣袖,那酒竟然停在空中,汇聚成股,流动成虹。她们以水为绫,肆意舞动,做出飞天的姿态。
“御水之术。”一人在井暄身旁坐下。
井暄侧身看去,是周守立。
他已脱去斗笠,单手端着一只酒杯坐下。
井暄问道:“是玄术的一种吗?”
“正是,以灵力控制水的形态,称为御水之术。”周守立伸出手,“对了,在下周守立,不知怎么称呼你?”
“井暄。不用那么客气,咱们看起来差不多大,随意些。”
“请问你贵庚?”
“嗯——似乎是——二十三。”
周守立抱拳道:“如此,我小你一岁,那要称你井兄了。刚才让酒之事,在此谢过井兄。”
井暄笑着说:“哪里,一点小事,你客气了,还专门跑来谢我。”
见井暄不时看向舞姿曼妙的女子,周守立问:“井兄对这御水之术感兴趣?”
井暄回道:“的确,我没有见过,感觉很新奇。”
“倒还有新奇之物,胜过它百倍,不知道你是否愿意一看?也算我报答你出手相助之情。”
“哦?”井暄被吊起了胃口,“什么好东西?拿来让我瞧瞧。”
“不在这里,需要井兄和我一同前往一个地方。”
“去哪里?要不要和谁说一声?我们突然走掉的话——”
周守立看出井暄的心思:“祭祀夜宴人人都在庆贺,断然不会发觉少了人。青家此时最是忙碌。我们要去的地方虽不在附近,但也不会耽搁太久时间,你放心。”
井暄觉得说的在理,便同意了。
于是两人悄然离开,融入月色之中。
他们离开弱冠村,一路翻下山,又爬上相邻的北号之山。
在山间树林不知走了多久,眼前豁然开朗,出现一个山谷。
山谷里流水淙淙,长满了月色的小花,汇成一条碧色的河流。
两人翻过山谷,又登上一座山石嶙峋的小山。山上不见一点植物。从山上往下望,尽是碧色花海,景色愈加壮丽。
等爬到山头上,月色已淡下去。
万籁俱静之中,一棵巨树出现在他们面前。
井暄爬得气喘吁吁:“好大一棵树,这是什么?”
周守立望向巨树,说道:“这是神木扶桑。总算赶到了。月亮已落。还好你脚步快,没有误了时辰。”
一股微风从脚下的山谷卷来,扶桑神木的根扎入山谷,深不见底。
扶桑由两株粗壮的树干组成,它们互相交错扶持,盘旋向上,穿过他们面前,伸入云中,一眼望不到树冠。如此场景,十分震撼。
井暄仰望着扶桑,脚都快站不稳了。“这么高,竟然被云挡住。这得有多高呀?”
周守立说:“不知道。没人上去过。也不是人人都知道这个地方。”
井暄赞叹不已:“这里竟有这样的景象,我算开了眼界。本来一路上还在怨你,带我跑了一夜,不知道要带我去什么鬼地方。现在发现错怪你了。”
“这还不算完,看,来了。”
井暄顺着周守立所指低头,只见扶桑神木颤动起来。
它的树干发出层层红光,仿佛涟漪,从下到上,直通云间。
接着,一股剧烈的金光从山谷间传来,井暄只觉得,眼前的神木变得异常明亮与灼热,树干变得通红。
这些光与热很快便消失,一切又恢复如初。
紧接着,井暄头顶的云层变得绚丽无比,出现了朝霞的色彩。
是的,天亮了。
整片大地从黑暗中苏醒过来。
环绕大地的薄雾被阳光驱散,露出大片黄与绿。
原来太阳是从这里升起的。
井暄惊讶得合不拢嘴。
周守立说:“扶桑神木是日出之处。怎么样?带你跑了那么远,还算美吧?”
“美。”井暄略显吃惊,“周守立,看不出来,你竟是个浪漫的人。怪不得神女喜欢你。”
“胡说。”周守立涨红了脸,“都是谣传,根本没有这回事。”
“没有?我只是一见,就知道她对你不同于对别人。别害羞嘛。”
“她只是可怜我罢了。”周守立垂下头说,“我没有父母,也无朋友,除了青家对我好,别人都不待见我。我想,她对我只有同情,并没有别的。倒是你,初次见面就替我解围,是个好人。我十分感激。”
井暄一愣。他带我来这里,原来是谢恩来了。
“你这是做什么?我不是说过了嘛,我对于得道升天的传说没什么兴趣。所以别老是谢我。那么客气做什么?我不过是让你一次酒而已,日后你让回我一次不就扯平了。”
“有井兄这话,我日后必定报恩。只是——”他凑到井暄身边,“只是我对井兄不了解,若能报恩,不知井兄想要什么东西?金银珠宝,还是名贵字画?”
井暄想了一下:“我?我对这里的一切都好奇,但说最想要的,还是想知道我的身世。说来奇怪,我竟忘记了自己是谁。”
“这样啊……”周守立听着新鲜,看井暄认真的样子,又不像是开玩笑,于是说,“我虽现在帮不了你,但只要入了天界,定能给井兄想要的一切。”
井暄有句话不知该不该讲,犹豫了一下还是问了出来:“话说,你为什么那么执着要去天界?”
周守立顿了一下说道:“多少人想要得道升天,因而踏上不归路。他们不惜拿自己的性命冒险,抛下家人背井离乡。青家姐妹的母亲如此,我父母也是如此。我从小被丢下,从未见过父母,只知道他们很早去找得道升天的路,从此一去不回。”
“抱歉,勾起你的伤心事了。你想在得道升天的路上找到他们?可,可是他们曾把你……”井暄话只说到一半。
“是啊,过去他们把我丢下了,我为何还要找他们?”周守立说着,走到悬崖边,脚下是深不可测的山谷,他的黑发迎风飞扬。
“恨也好,不甘心也罢。但无论如何,他们是我的父母,我想见他们一面,哪怕只是一面。”
“我懂了,怪不得你一定要喝请神酒,原来如此。”
“话说回来,我都不知他们是生是死,却一心要找他们。或许,等到了天界仍不见他们身影,我才会真正死心吧。”
“尽力就好,只要你想做,就放手去做吧。这得道升天之路,究竟是什么样的?听起来不像是真实存在的路。”井暄走上来,却因为害怕,不敢太过靠近悬崖边缘。
周守立回答:“传说它连接了人间与天界,隐匿于世间的某个角落,一般人发现不了。传说天神曾以一宝玉赐予世人。有它指引,便能走上得道升天之路。可惜宝玉被人争夺,裂成碎片,之后散落人间,难寻其踪。”
井暄一惊:“碎了?碎成多少?”
“传说是二十片碎片。”
“那这些碎片长什么样,在哪里找?”井暄问。
“这……它们的样子,我虽未见过,但听闻通体晶莹。没有人确切知道它们在哪,人间各处都有可能。奇就奇在,有人能够看见碎片不论白昼黑夜地发光。什么颜色的光来着——好像是——”
“蓝色的光?”井暄打断道。
“没错!井兄居然知道。想必是青元说的吧?”
“没人告诉过我。”
井暄抬起头,扶桑神木上方的云密不透风。
“只是在那上面,我好像看到了蓝光。”
呜呜呜,希望姐妹们喜欢井暄小可爱。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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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请神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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