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将旧事从头说,且喜新年入手来。
天灰蒙蒙的亮,各处都掌了灯,赵静蓉早早的洗漱好,穿了浅粉绣折枝花冬袄,蓝色素面斗篷,带了一支金堑花双喜钗,手心捧着铜錾花瓜棱手炉,一早来盯着奴仆换桃符,钉门神。
桃符是用二尺长,四寸宽的薄木板制成的,上面画着神像狻猊、白泽,左面是神荼,右面是郁垒,直到贴完春牌,即福字才往居安苑去。
请了安,祖母唤了她过去同坐,拉着她的手,细细打量,笑着说,“我们蓉姐儿也是大姑娘了,时间过得可真快。”
赵静蓉几日前刚及笄,过了十五岁生辰,请了赵柏行上司姜大人的夫人做正宾,江颖的大女儿做赞者。
恒哥儿带了糖炒栗子过来,一进门就招呼祖母吃,见长姐也在,胖乎乎的小手抓了一把,要给她尝尝。
他人小,抓了一把,也不过是两三颗。
赵静蓉接过,却不吃,细细沿着开口处剥了壳,要喂给他吃,恒哥儿不好意思的接过,小大人似的背着手,“长姐,我已经是大人了!”
袁氏摸了摸他圆滚滚的脑袋,笑了,“我们恒哥儿今年已经长大了!”
恒哥儿一本正经地点点头,挺着圆润的肚子,他今年就六岁了,自然是大人了。
赵静蓉笑着抿了抿嘴,默默给他剥了一盘子,恒哥儿抓起,疑惑地问,“长姐不吃吗?”
袁氏在一旁顿了顿,才说,“你姐姐她不爱吃。”
恒哥儿点点头,可是又有更多的疑惑,糖炒栗子这样的软糯香甜,他吃了一个,还想再吃一个,怎么都吃不腻,怎么会有人不爱吃呢?
是啊,这样好吃的栗子,怎么会有人不爱吃呢!
袁氏看见栗子,倒是想起了往事。
那还是在赵静蓉小的时候,和恒哥儿一般大,时任通判的蒋大人携了夫人女儿来做客。刚巧仆人送了新鲜的栗子过来,姜氏就吩咐下人做了糖炒栗子,估摸着孩子们都爱吃这个。
蒋大人的女儿蒋雯心刚刚五岁,两人在一起玩耍,本来好好的,不知道怎么着两人就闹起来了,等大人们发现的时候,栗子滚了一地,蒋雯心摔倒在地上,捧着受伤的小手,扯着嗓子哭得好不可怜。
赵静蓉冷漠地站在一旁,手里捏着一把栗子,自顾自地吃了起来。
赵柏行进门火气一下就上来了,问她是不是推了妹妹,她瞪着大眼睛望他,红红的眼圈里是倔强不肯滴落的泪,大声喊,“我没有!”
蒋夫人最是疼爱女儿,好好的姑娘,不过是一刻钟的功夫,前头还笑眯眯的,这会哭得直掉眼泪,恼怒道,
“小姑娘家家的,怎么这么坏!”
不是她还有谁!这里就她们两个人 ,她的心心惨兮兮地摔在地上,那不成还是她自己!
“你说,是不是你推的妹妹?”赵柏行紧皱眉头,一把拉过她,对着她的背使劲来了两下,质问,“啊!你还吃,你怎么能欺负妹妹!”
蒋夫人冷眼看着,小声地哄着女儿,也不多纠缠,抱起她就往外面走,还是女儿要紧,可万不能留疤。
做错了事情还不以为意,这样没有家教的,她是不会在来二回了。蒋大人恶狠狠地瞪了赵静蓉一眼,不顾赵柏行的解释甩袖离开。
赵柏行跟在蒋大人后面,催促管家去叫大夫,一个劲地赔不上,“孩子不懂事,我回头一定教训她……”
赵静蓉踉跄了一下,憋红了脸,单薄的背脊火辣辣的疼。张嘴嗫嚅一下,想要开口辩解,背脊一抽一抽的,挣扎一番轻飘飘地倒在了地上,余光只看见父亲急匆匆追着蒋大人的背影。
“管家,你去把大姑娘叫到书房来,反了天了……”
太阳沉落,晚风和煦,余下点点霞光洒落,照进赵柏行的眼里,好好的一天休沐日,净给她擦屁股,唤了管事去叫赵静蓉,谁教她的,这么小就说谎,不管教长大了还得了。
赵管家在一旁为难,赵柏行转身看见他还在,更加恼火,“你还愣着做什么,还等我请你去!”
抽出放在桌边的戒尺,等下要叫她知道厉害。
赵管家咬了咬牙,“姑娘怕是不能来了,您走后,她吃了栗子噎住了,一下子倒在地上,呼吸急促,脸一下就涨红了。那时候大家都慌了神。”
赵管家虽然没有亲眼看见,但是仆人说的绘声绘色的,当时谁也没有想到,赵静蓉脸色红润,眼中含泪,一下就倒了下来,不到一刻钟,脸色急转成青紫色。
还是袁嬷嬷经事多,估摸着姑娘是噎住了,连忙从后面抱住姑娘,拳心向内按压脐部和肋骨之间的部位。姑娘这才吐了出来,脸色变得苍白。
后面请了大夫,大夫说幸好救的及时,在晚就是大罗神仙也救不回来。
这会姑娘还脸色苍白的躺在床上了,嬷嬷给她检查的时候,背脊已经青紫了一大片,私底下说老爷也是好狠的心,那么小的姑娘,下死手打,姑娘还一声不吭。
赵柏行拿着戒尺的手一顿,表情似乎有些松动,转身坐在椅子上,半响才说,“母亲在那边看着吗?”
赵管家点了点头,老夫人和夫人都在呢。
赵柏行摆了摆手,示意他出去,赵管家没忍住,“您不去看看吗?”
姑娘这时候肯定难过,老爷去看看,说说话,安慰安慰姑娘,也是好的。父女哪有隔夜仇呢。
“她做错了事情还没有罚她,去看她做什么?”赵柏行抬头,冷淡淡的语调,仿佛要死的是陌生人一般,赵管事知道多说无益,转身退下了,烛灯暗淡间,他仿佛看见了老爷的眼中含泪,转念一想,他真是老眼昏花了,老爷不喜大姑娘,府中人尽皆知的事情。
他搓了搓手,站在帘子外面回话,金彩已经挂好了,问是不是可以开始了。
“祖母?”赵静蓉轻轻拉了拉袁氏的衣袖。
袁氏回过神来,她眼前的小静蓉的眼里似乎还含着泪,那次夜里小静蓉就起了高烧,赵柏行连夜派人去请了大夫,可怜的小静蓉烧得红扑扑的小脸,攥着她的袖子哑着嗓子,直直地看着她,“祖母,我没有推她。”
她低声应着,抚摸她湿透的头发,安抚着小静蓉,回头望,赵柏行颓然着坐在外间,身上还穿着白日里的衣裳,胡渣冒了出来,双眼里泛着血丝,回望她的目光,泛白的嘴唇蠕动了一下,最终只是转身,什么都没有说。
叹息一声,趁着夜色偷偷来看蓉姐儿的是他,不然怎么这么及时发现小静蓉起了高烧,回避的却也是他。
静蓉的小脸还有些昔年的影子,只是那个充满倔强的神情早已经不在了,只剩下温柔如水般的赵静蓉。
她细声细气地说,“祖母,赵管事说,大门和厅堂正中的金彩已经挂好了,是不是开始开始拜祭了。”
除日这天,老祖宗传下来的,用彩带和丝绸剪扎成长条状的装饰,挂在屋里,图个吉利的。
袁氏愣了愣,点了点头。
休将旧事从头说,且喜新年入手来。——宋 ·王铚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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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第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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