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老爷只得说了实话,说刚过了年,二老爷找他喝酒,倾诉平生不得志,说看好了一个机会,只差一些银子,就能做一门好生意,若三老爷有现银,就算三老爷入股。
三老爷平日最与阮家人亲睦,想起二哥小时候带自己玩耍给自己买糖,又看二哥如今被岁月蹉跎,一时感慨无限,将自己手里收着的二十两银子全部给了二老爷。
三奶奶听了,立刻哭天抢地闹了起来。三老爷也急了,说了句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便起身走人,撒手不管了。
三奶奶哭完了,还是要操办家中事务。她凑了凑家中能用的钱,简单办了孙姨娘的后事。阮青钰帮衬着,忙了几天。
三老爷也在深夜酒后哭过两场,说些红颜薄命的话,早起仍去点卯,下直仍去应酬,与平时无异。
三奶奶将想儿挪到身边照顾,阮青钰和五姑娘一起逗他玩。
“青钰,这些日子事情连着,我也没顾上你,你若有什么事情,要和我说。”阮三奶奶是直性子,没些细腻的心思,但她最心系自己的孩子,近日没有发生什么大事,可她觉得阮青钰不一样了。
“我知道的,娘,你看四弟弟多可爱。”阮青钰抱着想儿不肯放手。
三奶奶看想儿,心中有些复杂。
她十八岁嫁入阮家,也曾和三老爷有过一段夫妻情深的时候。不管后来感情如何被消磨了,她还是要在阮家立足。一个亲生的儿子,是她十来年的期盼,但她没等来这个福分。
孙姨娘生了想儿,是三房的第一个也是唯一的儿子。那时,她心里真的不舒坦,现在孙姨娘没了,可想儿终究不是她亲生的。她答应过孙姨娘照顾想儿,但心有嫌隙是人之常情。
阮青钰看着华发已生的三奶奶。在她幼时的印象中,三奶奶白净斯文,处事利落有章法,和其他两房奶奶相比,能一眼看出是读过书的举止。这次回来,回到她十四岁,她原以为此时三奶奶应还年轻着。
上一世,她竟没察觉,三奶奶老得这么快。三奶奶总是拧着眉头,眉间已有显见的竖纹。她明白,自己有靠不住的父亲,三奶奶何尝没有靠不住的夫君。所以她比别人都更渴望一个亲生的儿子。
“母亲,父亲风雅,孙姨娘勤快,无论四弟弟像谁,先天总不会差。现在孙姨娘不在了,四弟弟这么小,你是他的依仗,只要悉心抚养,善以教导,将来四弟弟必会和我们同心同德,和亲生的也不差什么。”阮青钰知道三奶奶的心思,三奶奶心不算大,自家孩子放在心上,别家孩子自然就没心上的地方。
三奶奶看着阮青钰,只觉她真的长大了,知道自己的心事,也会筹谋了。她不禁有些心酸,俗话说穷人的孩子早当家,阮家虽然不穷,但三房这个情况,阮青钰原来小孩子一般的性子,现在也早慧了。
“青钰,难为你想这么多,你还小,好好读书,家里的事情我自会打算。”
“娘,读书虽好,也不是万能的。《论语》说“知者不惑”,知,不只是知道学问,人情练达,世事洞明,都是知。我也不小了,过两年都要说亲事了,人伦庶务的事情都要知道才好。”
“胡说什么呢,你姑娘家家的,怎么能把亲事挂在嘴上,在外边可不许这么胡闹。”
阮青钰这才意识到,自己现在是十几岁,不是三十几岁,亲事的事情,即便别人说起来,自己也该害羞腼腆,哪有这么大咧咧地提起的。
“我知道了,娘,这不是只有你和妹妹弟弟吗。”阮青钰忙赔笑。
想儿这时哼唧了起来,许是看这些人只说话,也无人搭理他,有些不满,三奶奶赶紧从阮青钰怀里抱了过来,笑着哄起来。
阮青钰知道,三奶奶是能听进劝的,只要她们比上一世还要精心照看教导想儿,想儿就能长得更强健更成才,以后也能是三奶奶的依靠。
耽搁了几天,阮青钰得捡起之前要做的事情。她让时霜去打探那天老太爷房里议事的情况,还没探出消息。倒有一个意想不到的人上门了。
大姑娘坐到阮青钰小院的堂屋时,阮青钰还在纳闷她有什么事情。上一世,大姑娘从来不怎么搭理她的。
“上次就说来四妹妹这里坐坐,只是又发生了一些事情,今天才过来给四妹妹贺新居,妹妹勿怪才好。”
“大姐姐客气了,大姐姐能来这里坐坐,我很高兴。”阮青钰笑得甜甜的。
“这是一些时令鲜果,还有我做的两个香囊,妹妹不要嫌弃微薄。”大姑娘让丫鬟桂枝把礼物拿上来。
阮青钰搭眼一看,是阳山蜜桃、盐渍荔枝和鲜枇杷,贵也不好买。香囊也是精巧又华丽。
“大姐姐真好,这么多好吃的,还有漂亮的香囊,我都不好意思收了。”阮青钰有些憨憨的。
“妹妹要是不收,我以后可不敢再来了。”
“那就谢谢大姐姐了。”阮青钰叫卷秋接过来,眼睛笑成了月牙。
两人说了一会儿话,无非是姐妹之间的家常。再一会儿大姑娘起身告辞。
“本要和四妹妹多说说话,只是近日祖母身上不太爽利,我还要去侍奉。就先走了。”
阮青钰知道,上次二房私用茶叶的事情气着老太太了,又炎天暑热,老太太病了一些时日了。
按理说她也应该去侍疾的,但老太太不待见三房的女眷,阮青钰跟随三奶奶去了两次,老太太就不让去了。
“祖母也是被二叔气着了,不光祖母,就连父亲也因失了明前龙井为难得很,今年春天,本该走动的人家那里差了许多礼数,父亲好一阵子睡不好。”大姑娘继续说着,边说边看阮青钰脸色。
阮青钰听着大姑娘的话,只时不时点点头表示附和,面色如常,像是事不关己。
“大姐姐辛苦了。青钰也该去祖母那里的,只是青钰粗苯,惹祖母不高兴了。“
“妹妹想多了,祖母是觉得妹妹还小,我是大姐姐,自该我去的。“
大姑娘从阮青钰院里出来,走在去海棠居的路上。
桂枝凑上去问,“姑娘,你看出什么来了吗?”
上次二房的事情,大姑娘有疑心。
她自然是记得阮青钰说过的话,说三叔的同年会带来好的明前龙井。后面的事情她不知道,但若说三姑娘那些话是她自己想出来冤枉阮青钰的,她不信。
三姑娘虽张扬一些,但没那个脑子。若说是二房长辈教三姑娘说的那些话,也太容易被戳穿识破。
她隐隐觉得阮青钰不太一样了,想来探探她的底。
今日一番,阮青钰滴水不露,丝毫看不出她和这件事有什么关系。
但不该是这样。
若阮青钰真的与此事无关,她这样提起来,阮青钰也该表白表白自己的委屈。她也太镇静了。
“四妹妹长大了,是大姑娘了,以后不能像待小孩子一样对她了。记住了吗?”大姑娘嘱咐桂枝。
不像对小孩子一样对待,该有的尊重要有,该有的警惕也要有。
不管阮青钰是什么路数,大房和三房没有直接矛盾。她只需静观其变。
阮青钰有些明白大姑娘的来意,但她不怕大姑娘来试探她。
大姑娘都能起疑心,老太太难道一点也不曾察觉不对劲?但她们没有证据,她们不会知道事情的症结在于阮青钰的身体里住着不一样的灵魂。她们探不出什么。
反倒是阮青钰,在大姑娘话里知道了最近大老爷忙于酒税的一些事情。
阮青钰央三奶奶带她和妹妹弟弟去了外祖父家住两天,说是正式带四弟弟去拜见一下,从此想儿就是郑家的正经外孙了。
从郑家回来后,阮青钰去了大房。
“大姐姐前几日送给我的蜜桃荔枝,我喜欢得很。前两日去了外祖父家里,带来些家里做的酱鸭酱豆,给大伯大伯母哥哥姐姐尝尝。”阮青钰笑得亲亲的。
“郑教谕家里做的酱菜最是味道好的,我们倒有口福了,多谢想着。”大奶奶叫人接了酱菜,牵着阮青钰坐下说话,又夸阮青钰出落得越发好了。
家中五个姑娘,除了五姑娘年纪最小,前边四个姑娘年纪差的不大。其中,大姑娘、二姑娘年岁相当,比其他两个姑娘大两岁,就要说亲了。大姑娘和阮青钰在亲事上冲突不大,阮青钰又向来听话和软,大奶奶倒不讨厌她。
说了一会话,阮青钰有些犹豫地问:“不知大伯父在不在家,我,我在外祖父家听到了一些话,是和咱家的生意有关的,我想,是不是说给大伯父听听的好。”
大奶奶有些意外。这些姑娘里,最不机灵的就是四姑娘。今天这样说,可见是听到了大有干系的话。
大奶奶叫人去问大老爷在何处,恰好大老爷今天没出门,在外书房,就领着阮青钰一起过去。
“你大伯母说,你在郑教谕家中听到些要紧话要禀告,你且说来听听。”阮青钰是个孩子,但郑教谕来往的多是些读书人,这些人谈论的话,说不定真有价值。
“禀大伯父,青钰愚笨,但知道咱们家是做酒行的。我在外祖父家中时,有客人来做客,外祖父和舅舅一起招待,他们议论时事,我在里间听到说,朝廷现在怕是缺钱得很了,不然也不会加酒税,说我朝太祖皇帝定的规矩,轻赋薄税,与民休养,若不是如此缺钱,也不会干冒违背祖制的风险。但既然走了这一步,怕不会止步于此,加一些酒税没有多少钱,朝廷需要的远不止于此,以后还会有动作。”
阮大老爷听了,思量片刻,问:“可还说了其他的?”
阮青钰说:“正是接下来的才关键。他们说,朝廷既然看准了从商行拿钱,以后其他行当说不定也会加税,就连酒行,说不定会像前朝一样,收归官营呢。”
阮大老爷心下一惊。此时加了酒税,尚可应付,无非让利一些,再想些办法避税。若他日酒业收归官营,以阮家的实力,能不能被官府选中做官营酒坊,可就是未知数了。便是最终被选中,中间也必是极耗财力。
虽说这只是一些读书人的推测,事关全家生计,却不得不未雨绸缪。
他对阮青钰说,“难为你有心,关心家中的生意,把话记得这样全。你外祖父近日可好,我也久未见他了,该去拜见拜见。”
阮青钰闻言心里暗道不好,她本是假托外祖父舅舅的名义把这些话说出来,好不叫人起疑。
现在大老爷听了这些话,好消息是听进去了,坏消息是他想去找外祖父聊聊,那还不全露馅了。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