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 11 章

“谁说他没有蚕丝用。”裴仲笙的身影出现在长廊尽头,他缓步走近,淡然道,“我已经允诺了他,金秋的蚕丝尽数给他用。”

“大哥!”裴仲孝急切道,“你明知我答应了许家,年末会进献一件贡品衣裳,若没有云纱软缎,哪里还有稀罕的料子可用!”

裴仲笙眼神冷漠道:“你本就不该擅作主张,这云纱软缎非我裴家之物,你无十足的把握便与人承诺,这是为商大忌,你自己想办法收拾残局。”

裴仲孝嘴唇发抖道:“大哥教训的是!”他忍了忍,又露出笑容来,向着陆景折作揖道:“在下言语失当,还请陆公子恕罪。”

陆景折抱拳回应。

裴仲孝敛起笑,收回视线转身离开。

陆景折看了裴仲笙一眼,转身也走。

裴仲笙疾走两步,擒住他的手腕,脱口而出道:“别走。”

陆景折气恼道:“不是不肯见我吗?”

裴仲笙望着他因动气泛红的眼梢,心头阵阵钝痛。

他是将死之人,陆景折是续命的良药,与他亲近无疑只有两个下场,或是折损他的寿命,或是耽误他一生。

如此的抉择令裴仲笙如鲠在喉。

陆景折见他一声不吭,挣了挣手腕,冷冰冰道:“我要回去了。”

裴仲笙舍不得松手,沉默了半晌,却说了句:“余下那几件衣裳几时做好?”

陆景折气得吹胡子瞪眼,转头见他面色惨白,倏地怔了怔,下意识去摸他的手,像是握住了一块冰,冻得他几欲缩回手。他仰头看了眼裴仲笙,思及他的病体,硬生生忍耐住,低声道:“你手好凉。”

裴仲笙缩回手去:“没事。”

陆景折哈着手心搓了搓手,待搓暖了手后,又牵起裴仲笙的手掌,笑说:“我帮家主暖暖手。”

裴仲笙眼神柔和道:“不生我气了?”

陆景折鼓了鼓腮,眼神埋怨瞪着他,逐渐松开他的手。

裴仲笙小心翼翼握住他的指尖,低声哄道:“这几日想了些事情,别生我气,可好?”

陆景折绷不住笑了起来,答非所问道:“那快回去吧,咱们好好谈谈蚕丝的价格。”

裴仲笙噗嗤笑了出来,无不答应。

两人进了洄春阁,陆景折猝不及防被书房里的热气熏得满脸通红,他扯了扯衣襟道:“你这里实在是太热了,咱们长话短说,说完我就回去。”

裴仲笙抿了抿唇,吩咐侍女拿走一盆炭火。

陆景折走去屏风后,在太师椅上坐下,喟叹道:“还是这张椅子舒服。”他环顾四周,这裴家是好,可惜裴仲笙的身子骨太差劲了,便是当了这赘婿也享不了几日福。

陆景折从纸镇下拿了张宣纸,洋洋洒洒写了一堆,问裴仲笙道:“你蚕丝按几钱给我?”

“送你。”裴仲笙在贵妃榻上落座,低头喝了口烈酒。

陆景折托腮看着裴仲笙的面容,他生得英俊,却有几分阴沉,与其说是阴沉,又不如说是忧郁,宽肩蜂腰,总是穿黑衣,似是要拒人千里之外,浑身都散发着冷冽。

裴仲笙将天下财富尽握于手,本该前呼后拥,受万人膜拜,却因那具畏寒的身体,孤独地躲在房间一隅,终日与炭火相伴。

屏风的边缘遮住了裴仲笙半边身影,陆景折斜过身躯,以不自然的姿势趴在桌子上,着迷地看着裴仲笙的脸。

他禁不住问道:“家主,你是从何时起喜欢上我?”

裴仲笙面色微愠,又似是恼羞成怒,他蹙起眉睨了陆景折一眼,复又撇开脸去,抿着唇未置一词。

陆景折心头软得像是浮在水面上,浑身轻飘飘。

裴仲笙在白梨城可谓一手遮天,那仿佛九天之上的男人,却为自己倾心,这让陆景折如何能不心动?

陆景折走近他,再次握住他冰凉的手,那骨节分明的手指修长又坚硬,掌心有厚茧,就是这双手,扛起了白梨城一方天地。

陆景折将他的手贴在自己脸上,笑道:“实在太热了,家主帮我降降温。”

裴仲笙摸了摸他的脸,露出苦笑。

陆景折在洄春阁待了半个时辰,实在热得受不住,借了把蒲扇,摇着扇子溜了没影。

翌日,陆景折去成衣铺取衣裳,前几日刘乌蒙已经派人来说,给裴仲笙的衣裳做好了,他一直没心情去拿,今晨天刚亮,便火急火燎去了成衣铺。

铺子里小厮们正在清扫,刘乌蒙将衣裳整齐叠起来,见陆景折进门,闷声闷气哼了一声,挑了挑眼梢道:“来了啊。”

陆景折见他神色异常,便知不对劲,忙问:“怎么了?”

“怎么了?”刘乌蒙朝陆景折使了个眼色,往铺子里间走。

陆景折撩开帘子跟了进去,笑吟吟看着他。

“昨天下午,夏蝉跑来咱们铺子里问了云纱软缎的事情。”刘乌蒙不悦道,“我对她向来没什么好脸色,你是知道的,从前在咱们先夫人面前伏低做小,装得温柔善良,先夫人过世之后,她是如何待你的?好几次险些丧了命,要不是你命大,这会儿坟头上都该长草了!”

陆景折笑了一声,夏蝉对他冷漠疏忽不假,可他调皮顽劣也是真,昔日那些意外也不能都怪在夏蝉头上。

陆景折道:“就这点陈年旧事,值得你动气成这样?”

刘乌蒙摆摆手,心烦气躁道:“今早徐娘子来与我说,咱们铺子里的绣娘都跑光了,裴家给了四倍工钱,八个绣娘走了六个,只有徐娘子与周娘子肯留下。”

“什么?!”陆景折拍案而起,比刘乌蒙更动气,“天杀的裴仲孝,敢撬我墙角!”

刘乌蒙叹气道:“许多收了定金的夏衣还未制完,两位娘子熬瞎了眼睛也赶不出这么多的衣裳,赔了定金事小,丢了信誉事大,这事儿您说吧,该怎么办。”

“好啊,好极了。”陆景折恨得咬牙切齿,“眼下许家要在东华街开铺子,城里有手艺的绣娘都被他聘走了,如今还来挖咱们的墙角,一次不忠百次不容,这六人就算再回来我也不敢用。”

刘乌蒙道:“哎呀,这都是后话了,先想想眼下的事情吧。”

陆景折忖了忖道:“让两位娘子把制了一半的衣裳赶出来,剩下还未动工的,照规矩赔银子,另外再多送两匹布给他们。”

刘乌蒙走去墙边,摩挲着架子上的布料,轻叹道:“许家的铺子若是开张,咱们的生意本就要受影响,如今裴家不给咱们活路,往后还不知该如何是好。”

陆景折面色沉沉没有出声,裴仲孝要攀附许家,夏蝉攀附裴仲孝,层层道道下来,吃亏的都是他们底层的商户。

或是趋炎附势、奉承谄媚,或是硬碰硬,撞个头破血流,两者皆非陆景折所愿。

“要我说,你不如去求家主出面主持公道,他当家这十几年里,白梨城的物价就不曾乱过,从前他就放过话,只要他当家一日,城中的药价粮价一分一毫都不会涨,前几年天旱,田里收成不好,也是他贴了银两给农户,稳住了城中的粮价。”刘乌蒙抬眼看看他,“你如今与他能说上话,裴二爷虽是他亲弟弟,想来他也不会太偏私。”

陆景折心头像坠了块石头一样,昨日家主分明已经敲打过裴仲孝,裴仲孝仍是阳奉阴违,再过上几年光景,待家主过世,这白梨城便是裴仲孝的一言堂,往后还不知会如何。

与其现在与裴仲孝唱反调,不如趁早攀附,可陆景折实在不愿意受人摆布。

“先按部就班,把手上的活计做完,容我想两天。”陆景折道,“家主的衣裳给我,我拿去给他。”

刘乌蒙道:“也只好暂且如此。”

陆景折捧着衣裳往裴府走,乌云漫天,似是要下雨,他抱紧手里的衣裳,加快了脚步。

许是今日心情过于阴霾,天空电闪雷鸣,顺着陆景折的方向往裴府上空涌去,整个府邸在瞬间陷入漆黑之中。

裴仲笙望了眼窗外天气,打发管事们先回去,侍女点亮了蜡烛,屋里方有一丝明亮。

裴仲笙从书房出来,转身往卧室去,时不时抬头看一眼天色。

侍女跑来禀报,陆家大公子来送衣裳。

裴仲笙又看天色,随意应了一声,走进房间后,果不其然见到陆景折面色愁苦托着腮,无端端有些可怜。

裴仲笙终于可以确定,陆景折是可以续他性命的小妖怪。

陆景折站起身,情绪低沉道:“家主试试衣裳吧,若有不合适,我拿回去改。”

“为何心情不好?”裴仲笙走近他,低头凝视着他,仔细看他脸上每一个表情。

陆景折不想与他细说,苦闷道:“成衣铺的生意不好。”

裴仲笙无奈道:“就惦记你那成衣铺!”

陆景折咕哝道:“我又没有别的生意可以惦记。”

裴仲笙握住他的手腕,拉着他去榻子上坐下,柔声道:“我把裴家的绸缎庄与成衣铺都送给你。”

陆景折蓦然怔住。

裴仲笙笑了起来,摸了摸他的脑袋,道:“往后这白梨城里所有的布料衣裳都由你说了算,不会再有人敢欺负你。”

陆景折被他说中了心事,颇有些不好意思,“你都知道了?”

“傻瓜。”裴仲笙捏了捏他的脸,又很快松开。

凉意在陆景折的脸颊上转瞬消失,他高兴过了头,恍惚间回过神来,呐呐道:“这得值十几万两银子吧,这我如何能要?”

“就当是我给你的......”裴仲笙心头发堵,竟说不出那两个字来。

陆景折不由得面红,挠挠脸,小声问道:“嫁妆?”

裴仲笙屈起指节敲了一下他的额头,无奈道:“亏你想得到。”

“我帮你暖暖手。”陆景折捧住他的手,忍着嘴角的笑意,放在唇边哈气。

裴仲笙目光幽深望着他,呼吸变得粗重起来,他舔了舔嘴唇,问道:“景折,我命不久矣,你是否愿意陪我走完这最后几年?”

陆景折仰起脸看着他,却不知如何作答。

裴仲笙欺身靠近他,小心翼翼贴住他的嘴唇,见他没有推却,方缓缓加深了亲吻。

陆景折尝到了淡淡的人参味,裴仲笙的嘴唇冰凉,舌尖却似是燃着火,几乎融化了他的唇舌。

裴仲笙将他拥在怀里,蹭了蹭他的鼻尖,低声问道:“冷不冷?”

陆景折抿着嘴笑,仰头又去亲他。

天边乌云消散,昏暗的房间变得透亮,陆景折满面通红,眼睛不知往何处看。

裴仲笙从来不知爱人是这种滋味,心潮澎湃,仿佛全身都活了过来,常年寒冷的四肢变得潮热,身体里源源不断涌出精力。

裴仲笙喉头干涸,他抵着陆景折的额头,声音喑哑道:“你往后还是继续跟我学做生意。”

陆景折不知他想什么,大抵是担心自己经营不好铺子,思忖半晌道:“铺子我还是不要了,你聘我当管事,我继续跟你学。”

裴仲笙不置可否笑了笑,道:“明日我带你去巡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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