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景折摔在地上久久站不起来,疼得倒吸冷气,豆大的汗水从他额头上滴落,胳膊陡然失去了知觉。
裴仲笙只着中衣,迎着月光向他走来,冷冷地看了他半晌,不耐烦地向他伸出手来。
陆景折疼得龇牙咧嘴,怒骂道:“不用你假好心!”
“贼喊捉贼!”裴仲笙抿了抿嘴,“不是要谈生意?”
陆景折嘀嘀咕咕去握他的手,触碰到那微凉的指尖时,裴仲笙忽然又收回手去,淡淡道:“自己起来。”
陆景折低骂了一声,撑着地艰难地爬起来,摇摇欲坠即将摔倒时,裴仲笙又托了他一把,声音低沉道:“小心。”
陆景折在他身上感觉到了一股若有似无的凉气。
裴仲笙松开他,板着脸回房,陆景折连忙跟上。
走进屋内时,暖风扑面而来,热得陆景折满头大汗,“这都快要四月了,你怎么还烧炭火?”
裴仲笙没搭理他,兀自点燃了蜡烛。
陆景折大剌剌在床边坐下,小心翼翼褪去衣裳,查看肩头的伤势。
屋内幽暗灯火亮起,陆景折的侧脸忽明忽灭,他微微侧着脸,眉宇微蹙,流波潋滟的眼眸含怨,衣衫半褪悬于肩头。
裴仲笙呼吸停滞,冰冷的身体恍惚间热了起来,他沉步走向陆景折,从柜子里取出药酒递给他。
陆景折恶狠狠瞪他一眼,单手拨开塞子,费劲地往手里倒药酒。
“我来吧。”裴仲笙在旁坐下,从他手里接过药酒。
陆景折被炭火熏得脸色通红,正热得难受,裴仲笙冰冷的手掌抚上他的肩头,陆景折冻得身体发颤,慌张道:“你手为何如此冷?莫不是刚从地府爬上来吧?”
裴仲笙意味不明应了一声,目光闪躲着不去看他裸露在外的肩头。
陆景折浑身上下骨头都在疼,禁不住闷哼了一声。
裴仲笙瞪他,余光瞥见他手上有伤,便问:“手怎么也伤了?”
陆景折不甚在意道:“翻墙的时候摔着了,没事。”
裴仲笙眼神柔和下来,绞了块湿帕子让他擦手,随后拉过他的手掌,替他掌心擦药,怜惜道:“何苦为了见我如此拼命。”
陆景折一头雾水,仰着脸看他。
裴仲笙轻轻笑了笑,柔声问道:“还有哪里疼?”
陆景折摇摇头,问道:“都说你身体不好,就快要死了,难不成是真的?”
“死不了。”裴仲笙睨了他一眼,走去高面盆木架前净手,随后坐回四方桌前,环着手臂道,“你要谈什么生意,现在谈吧。”
陆景折抖了一下肩,把衣裳穿好,兴致浓浓道:“我听说鹰鸽城许家要在东华街开铺子,专做绸缎生意,一连二十个铺面,占了小半条街。”
“你消息很灵通,不过并非只是绸缎生意。”裴仲笙淡然道,“从采丝织布到刺绣制衣全都一手包办,上等品贡入皇城,其余在民间售卖。”
陆景折笑道:“那你们肯定需要不少绣娘与绸缎,我们玲珑成衣铺虽是个小铺子,可里面有几位绣娘绣工了得,在白梨城中都是出了名的,云纱软缎也是我们独有。我可以与你们合作,家主觉得如何?”
裴仲笙道:“玲珑成衣铺的徐娘子确实绣工了得,莫要说白梨城,便是在中原地带也小有名声。”
陆景折笑眯眯点头。
“只可惜许家做生意不用外工,你们玲珑成衣铺那三五虾兵蟹将能顶什么用?云纱软缎虽好,到底不似蜀缎珍贵,还有......”裴仲笙话锋一转,凉凉道,“夜半翻墙而入,你这是求人的态度吗?”
陆景折沉下心,起身走到裴仲笙面前,恳切道:“过几日是家主生辰,鄙人定携舍妹登门贺寿,家主想听什么曲子?《高山赋》还是《流水情》?”
裴仲笙无奈道:“蠢货,是《流水赋》......”
陆景折奉承道:“还是家主见多识广!今日一见,果然博学多识,让小人心生敬佩!”
裴仲笙被他捧了几句,心里十分受用,不再为难他,温声道:“如今商铺还在筹备阶段,待许家来人之后,我可为你引荐,倘若他们看中你成衣铺的制品,金秋的蚕丝我可以让给你。”
“一言为定!”陆景折四处找笔墨,将裴仲笙方才所言一字一句写了下来。
裴仲笙拧着眉:“八字还没一撇,你弄什么名堂。”
“你这人说话不算话,我得给你记下来。”陆景折扔了毛笔,走到裴仲笙身后去,抓住他的手,逼着他按手印。
裴仲笙无奈至极,纵着他按了个手印,笑问道:“真是爱记仇,如此可满意了?”
陆景折松开他冰块一样的手,甩了甩胳膊道:“你的手真是好冷,夜里不会冻死在这里吧?你究竟是什么毛病?”
裴仲笙看向自己的掌心,喃喃自语一般道:“我生来便血液不流动,常年靠人参吊着命,大夫说我活不过三十五岁。”
陆景折闷头想了半晌,若如此,也不能把小蝶送去当寡妇,他思定后道:“小蝶过府弹琴只是为你贺生辰,你可不许对她有歪心思!”
裴仲笙目光沉沉望着他,须臾笑了起来,眉目柔情道:“好,我便听你的。”
陆景折将竹纸小心翼翼叠起来,收进袖子里,亲热道:“家主,那我先回去了。”
裴仲笙眼眸含着笑,柔声道:“我送送你。”
“不用不用。”陆景折摆摆手,“夜深了,你快些睡吧,别再着凉了。”
裴仲笙仍是送他到门口,望着他欢呼雀跃离去。
秦天迟迟而来,拧着眉道:“家主,这小子擅自打扰,用不用去教训他一顿!”
裴仲笙满面笑意道:“不许动他。”
*
四月里,裴仲笙生辰,陆小蝶严阵以待坐上马车去往裴家,随行的还有其母夏蝉。
陆景折清晨去巡店,在孙记糕点铺买了两包糕点,提着去了玲珑成衣铺。
成衣铺的生意,一年四季唯有夏天最好,特有的云纱软缎透气凉爽,后院有四位绣娘正在织布,还有四位在刺绣,整间铺子里只有这八位绣娘,另有几位小厮在铺子前面帮忙。
陆景折把糕点分给她们,坐在院子里看账簿。
今年秋季的蚕丝如果收不到,明年夏天就得赔本了,铺子里这么多人都得糊口,工钱发不出来,往哪里去倒腾银子?
这铺子虽在他手里管着,可年末夏蝉要查账目,多少也是件麻烦事。
陆景折正发愁,榕华急匆匆跑来,禀道:“裴府的管事来传话,让少爷您赶紧过去,家主有事找您。”
陆景折兴冲冲往外走,被刘乌蒙拦了下来,“咱们这铺子明年能不能过活,端看那批蚕丝了,可即便有了蚕丝,许家的生意涌进来,到底对咱们不利,你去了裴家,见了家主,一定得沉住气,可别与他较劲。”
“我奉承着他还不行吗?”陆景折闷声闷气道,“我马屁都快拍上天了。”
“等等,等等。”刘乌蒙眯起眼,见他一袭褐色衣衫,摇摇头道,“换身衣裳再去,穿成这样哪里像个少爷?”
陆景折被他押着换了身衣裳,绯红色的锦袍,布料轻软细腻,制式复杂,极其雍容。
陆景折苦着脸道:“我去与他谈生意,不必穿得像成亲吧?”
“今日是家主生辰,总得喜庆些。”刘乌蒙环顾四周,抓过桌上的油纸包,将糕点摆进碟子里,再装进食盒,认认真真道,“可不能空着手去,你借花献佛,再说几句好听的,快去,别让家主久等。”
陆景折唉声叹气,提着食盒往裴府走。
*
屋子里燃着香,裴仲笙懒洋洋躺在榻子里,吐出舌下无味的参片,饮一口烈酒暖身。
门外侍女来报,陆家大少爷已经到了,正在洄春阁外候着。
裴仲笙怒气凛然,沉着脸让侍女把他领进来。
待脚步声响起,裴仲笙犹然躺在榻子里,望着虚无的前方,冷声道:“陆景折,你是不是听不懂我说的话?我让‘你’领着陆小蝶来,不是让陆小蝶自己来!”
陆景折见他找茬,脸上的笑容戛然而止,他轻轻将食盒摆在地上,抿着唇忍住怒气。
裴仲笙转头看他,却见他红衣似火,盛装而来,精致的眼眸泛着苦涩,满脸都是委屈。
裴仲笙端正坐好,睨他一眼道:“为何不说话?”
陆景折气闷道:“说多错多。”
裴仲笙起身去四方桌前坐下,叹气道:“拿来的什么东西?”
陆景折连忙提着食盒过去,将瓷碟端出来,轻轻推到他面前,干巴巴道:“祝家主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裴仲笙看着那糕点怔了怔,豁然想起孙记糕点铺,他抬眸望向陆景折,低声问道:“上次的事情,你还在生气?”
陆景折不知他何意,轻轻摇了摇脑袋。
裴仲笙看着他笑,叹道:“眼下真是没有合适的铺子,我总不好独独免他孙记的赁金,如此引来左邻右里愤懑,反倒于他生意不利。这样,你若实在难消气,我送一间铺子给你,如此你再租给孙记,便也妥当。”
“这如何使得,家主莫要与我说笑了。”话都说到这份上了,陆景折再动气便显得狭隘了,他话锋一转,问道,“怎么不见小蝶?”
“在我母亲院里说话。”裴仲笙握住他的手腕,“坐吧。”
陆景折顺势坐下,见桌上有茶壶,自己倒了杯茶来喝,随口又问:“琴弹完了吗?”
裴仲笙道:“她在我母亲院子里,与一干女眷在一起,我今天还不曾见她。”
陆景折纳闷道:“难道来一回,为何不见?”
裴仲笙笑道:“我允诺了你不会对她动歪心思,与她见什么?不过是我母亲喜欢听曲,所以请她过来,陆公子不必多心。”
陆景折听他口气,心道是这大舅子做不成了,不过好在小蝶不必当寡妇,也是幸事一件。
陆景折亲热道:“你快尝尝这糕点,我早几日就让老孙准备,特意做来给你贺生辰的。”
裴仲笙目光热切看着他,情不自禁放柔声音,颔首道:“好,我尝尝。”
陆景折拖着腮笑问:“好吃吗?”
裴仲笙含笑点头。
“那就好。”陆景折见他心情不错,乘胜追击问道,“你今日找我来,要与我谈什么生意?”
裴仲笙面色一黑,厉声道:“就知道谈生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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