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二十八是参知政事程圣俞家嫡女程紫君办花神宴的日子,苏云清一早送来了花笺,严令宋玉熙不得以任何理由推辞躲避,必须要去。
洒金花笺上书:“兰溪三日桃花雨,半夜鲤鱼来上滩。”闻起来还有淡淡的桃花香味。
暮春时节,这一次的花神宴主题的桃花,主菜应该是鲤鱼,程紫君是个有名的才女,歌咏桃花的诗句那么多,偏偏选了这一首,一定是另有其意的。
宋玉熙倒是想去吃鱼,程家的糟淮白鱼、金齑玉鲙乃是玉京一绝,因程相公喜好吃鱼,家里还养了一个专门做鱼生的厨娘,每每临水斫鲙,从水里到嘴里不会超过一刻钟,据说味道鲜美,吃过的人无不称赞。听说这厨娘的月钱足有80贯,比许多京官的俸禄都高,简直令人歆羡。
不过考虑到寄生虫,宋玉熙摇了摇头,把这道菜从最期待食谱上忍痛划掉了。
苏云清坐在宋玉熙左边,见她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不悦道:“让你来品尝美味,难道委屈了你?你可知程六娘的花神宴一座难求,我拿珍藏多年的范庆馀梅花图才跟她多换来一张花笺,你若不愿去,趁早打道回府吧!哼!”
重生的苏云清就跟火药桶一样,见了她就炸,宋玉熙不敢说话,只默默抓紧了轿窗,表示自己愿意去。
两人相对无言,苏云清看她不爽,正准备说话,突然轿子一个趔趄,身体没坐稳的苏云清往前一倾,额头撞上轿门,不一会儿就变成了青紫色。
璎珞听见苏云清呼痛,忙上前查看,虽然只是淤青,可苏云清是娇养大的,身边丫鬟从来都是小心再小心,不敢叫主子的身体有丝毫损伤,登时摆出大丫鬟的气势发作,叉腰怒骂道:“好一个办事不力的刁婆子,见了这么大一个坑你不知躲开,若是摔坏了娘子,有几条命都不够你赔!”
抬轿的田婆子吓得魂都飞了,表姑娘宋玉熙她敢惹,大姑娘苏云清可是苏府正儿八经的主子,若把她得罪了,吃不了兜着走不说,苏家兴许也待不下了。
苏云清头虽痛,却不欲此时发作,母亲多年把心思放在若娘身上,日常事宜多由祖母身边的樊妈妈打理,至于为什么是樊妈妈不是窦妈妈,那是祖母借若娘的事情发作,不放母亲和若娘远行求医,母亲只能退一步。
不过母亲也有后招,借厉行节俭为名,降了家中主子的月钱,比如她们三姐妹的月钱只有5贯,余下支出都走公中的账目,不许以任何其他名目支钱,只要月底和年底看过账目明细无误,祖母与樊妈妈也捞不到多少,至于厨房懈怠则无人在意,因为苏家人在口腹之欲上没有什么追求,也不像程相公养得起80贯月钱的厨娘,凡是家里来客,都是从会仙酒楼叫了索唤,挂了公账年结,家里的财务大权仍在母亲手里。
谁叫这两年二叔以平江生意不好做为由,交到公中的钱越来越少,他在老家打着父亲户部侍郎的名义结交、攀附地方官员,从中渔利,又因为三兄弟只有他从商,心里不平衡,总要在家里闹出点幺蛾子。
爹爹念着兄弟情义,不愿计较,可他不知道,京城居,大不易,户部侍郎俸禄虽高,可往来交际的花销也不少,这都是苏云清婚后掌管了赫连家的账目才知道的,苏家的风光,其实都是用母亲嫁妆的出息支撑的。
这件事终究是隐患,苏云清想着等赫连渊的事情过去了,定要出手解决。
宋玉熙缩在轿子里一声不吭,她坐轿一向抓得稳。
苏云清道:“田婆子罚月钱三百文,其余人罚五百文,下次再有此事,便自行卷了铺盖滚人。”
此言一出,抬轿的另三人脸色都十分难看,苏家不是世代居在玉京,来京时携带的家生奴婢不过三十余人,剩下的都是从牙行买来的本地人,牙行奴婢分两种,一种是卖身的,卖身钱是一次性的,价格就高,时日久了也和家生奴婢没什么两样,一种是雇佣的,即不卖身,给一部分卖身钱,时限有五年十年二十年,价钱依次递增,这样的下人往往不能得到主人重用,只能做些没有油水的闲散活儿,卖身钱低,苏家月钱也不高,要是再罚了银钱,就真没什么奔头了。
本朝律法不许随意打杀奴婢,没了人身上的威胁,主子罚奴婢的月钱就是常事,不过苏家人都算仁厚,几乎从不罚钱,没想到平时最慈善大方的大姑娘竟先开了这个头。
田婆子以为苏云清还是原来那个顾念名声的泥菩萨,丝毫没有察觉苏云清给她设下的陷阱,还急着争辩:“大姑娘,老婆子在苏家做了十年了,不曾有一日告假,更没有偷懒懈怠过。大姑娘明鉴,方才是辜婆子脚滑,不是老奴的错,您罚钱老奴认下,可这办事不力的恶名,老婆子万不敢担呐!”
苏云清怒极反笑,这刁奴还真当自己是泥捏的,当日她在赫连家受了委屈,遣璎珞回家报信,一时情急没有带钱,看门的田婆子就不把这事放在心上,与人吃酒醉了,等她娘得信赶来赫连家,苏云清已经在祠堂里跪了一夜,早已晕死过去。
“噢,是么?”苏云清瞧着自己手上新染的蔻丹,唇角勾笑,“那田妈妈便不罚吧,余下三人罚八百文,这便公义了。”
“谢谢大姑娘,谢谢大姑娘!”田婆子还沾沾自喜,丝毫没有注意身后三人怨毒的眼神,人不患寡而患不均,田婆子一句话免了自己的罚,却叫其他三人平白多加三百文,本来按照常理,底下人办事不力,首先罚的是管事的,谁知道大姑娘怎么回事,不理常情似的,将她们罚得这般重。
平时田婆子就仗着自己管事,经常收了赏赐不跟大家伙分,经过此事,负责抬轿的几人都同她离了心,时刻盯着、防着她出错,分赏赐时锱铢必较,那也是后话了。
宋玉熙心中默默感慨:女主就是女主,上辈子逆境求生,就能杀出一片天,这辈子打顺风局,短短两句话就挑掉了极为团结的抬轿婆子团,跟她作对,一定没什么好下场。
宋玉熙决定,搞坏事的剧情选择性走一下得了,有些事情,也可以用温和不刺激的办法解决,总之不能和女主明面上对起来。
简而言之,就是先当缩头乌龟。
程家离苏家不远,这条街几乎都是程家的,住的都是朝廷大官,程家娘子设宴,邻居们也都来了,宋玉熙和她们不熟,苏云清却熟得很,一一上前招呼。
见苏云清额头有伤,翰林学士祝贯休家的次女祝宁关切道:“清娘,你额头怎么伤了?”
祝宁与苏云清是闺中密友,上辈子直到最后,两人的友谊也没有变过,重生以来苏云清还是第一次见祝宁,既有些陌生又有些激动,挽着祝宁便躲到一旁说悄悄话去了。
“我没事,阿宁,这些天我可想你了……”
“想我做什么,住在一条街上,想我就来看我,净说这些虚话来哄我,哼!”
两人的声音渐远,宋玉熙径自选了个偏僻的位置坐下,这次桃花宴是在程家的群芳园办的,群芳园有十二景,对应的便是十二花神,此处是湖边草甸,种着稀稀落落的桃花,颜色各异,远处湖畔杨柳依依,桃红柳绿,落英缤纷,是个野餐的好地方。
宋玉熙坐在一棵粉白重瓣的桃树下,程紫君有雅兴,铺的厚垫子,看来是仿了唐制要宾客跪坐,前有一矮脚条案,焚香其上,博山炉引出袅袅轻烟,案上摆了纸笔,天青釉花形盏上盛着茶果子,同色的瓜棱执壶、注子、温碗、酒杯一应俱全。
雅,实在是雅。
宋玉熙跪坐在垫子上,首先吃了果子,外皮软糯细腻,里面是掺了蜂蜜的玫瑰酱,透过薄薄的糯米皮,呈现出淡淡的粉色,与满园桃花交相辉映,好看是好看,吃起来有些过甜了。
百无聊赖之际,御史中丞家的七娘宋瑶环、宗正寺少卿家的三娘楼芳芷缓步而来,一个嘲讽:“哟,苏家的小哑巴来了,怎么只吃茶果子,来与我吃两杯酒,赢了我,我的茶果子也让给你吃——”
一个唱白脸:“瑶环慎言,今日紫君请她姐姐作画,二娘才有机会出门,云清病愈后还是第一次出来赴宴呢,你与二娘赌酒,岂不扫了大家的兴?”
一唱一和,属于人设比较扁平的小反派。
严格来说,宋玉熙和她们还是一边的呢。
宋玉熙微笑道:“两位姐姐有礼,玉熙许久不曾出门,还不知道外头的风气变了,原来宴上的茶果子是不能吃的,多谢姐姐提醒。”
宋瑶环一噎,好似拳头打在了棉花上,楼芳芷反应快,听出宋玉熙在揶揄宋瑶环,道:“云清的病可大好了?她这一病,你也不得出门,前几日我递了信给云清,邀你出门踏青,你怎么不来,是云清没和你说吗?”
若换了以前的宋玉熙,可能会中了楼芳芷的挑拨离间,对苏云清心生怨恨,可现在的宋玉熙压根不在乎这个。
不过剧情还是要走的,于是宋玉熙换了副委屈的表情,喏喏道:“阿姐为何如此对我,难道是嫌我出身低微,上不了台面么?”
兰溪三日桃花雨,半夜鲤鱼来上滩。——唐·戴叔伦《兰溪棹歌》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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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 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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