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念头方一涌现，陆初奉心头霎时涌上一股巨大的，带着几分隐秘的快乐。
好像这时候他才有了些穿越的真实感。
原来他不止可以教会方予安读书识字，给他灌输大道理。
他还可以做到更多，比如彻底打乱方予安的人生轨迹，让他走一条完全不同于原书、全新的、属于他自己的路。
此时的方予安于他而言，再不只是简单的任务对象，亦或者是冷冰冰的，由文字词藻堆砌起来的纸片人。
他是鲜活、灵动、有血有肉、真实存在会哭会笑的人。
若只是按部就班以完成任务而完成任务，又有什么意思？
陆初奉想到这里，心中不免又是一股意动，他垂了垂眼睑，盯着坐在他位置上的方予安头顶上那小小的发旋看了半晌。
随后挥手立下一道结界，彻底将两人与周围隔开来。
结界被立下的同时，方予安只觉外界的一切都霎时变得模糊，连带着声音都被隔绝在外，再难辨清外头的景象。
他抬头好奇地望向陆初奉，诧异地发觉他眉尾处早在不知何时染上了几抹绯色，气质更显阴柔，看着好似那夜间惑人心智的艳鬼一般。
方予安的心跳都好像乱了一拍。
而站立在他身侧的陆初奉却丝毫未察觉到他的异样。
迎着方予安好奇的视线，陆初奉俯下.身子，似是要望进方予安眼底最深处，看清他心中所有的思绪一般。
陆初奉问他：“在这世上，你最想得到什么？”
方予安未料到他专门设下结界，竟是为了问自己这样一个问题。
一阵沉默过后，他哑着嗓子回道：“想，便能得到么？”
陆初奉点头：“只要你说，只要我有。”
他话里说得坦荡，然方予安更觉迷茫。
为何？
陆初奉的问题来得突兀而又尖锐，一下就突破到了方予安层层戒备的心房最深处。
他紧紧捏着指节，死死压抑着内心忽然翻涌起来的，各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思绪。
心里既怕又希冀，担心拿了魔头的好处，来日要他付出更大的代价，很快又暗嘲，天下哪有这样的好人，魔头这是在戏弄他玩耍吧？
方予安张了张唇，犹豫不决，久久未能吐出一个完整的字词来。
此时看台上的屋檐斜斜垂下，遮挡了一半阳光，剩下那一半大多铺洒在平坦宽阔的椅子上，只有一点点，踩到了方予安的衣角。
方予安垂着眸，盯住衣角上那一点儿光亮，觉得自己过去这小半生，也如同这衣裳一般，浸在无穷无尽的黑暗里。
倒是来了魔界，方才摸到一丝光明。
而这一丝光明，还是他从自小关照自己的师兄处偷来的。
想到此，方予安忽的眨了眨莹润的眼睛。这时才从心底那纷扰的愁思中抽出一缕来，名叫后怕。
他想，还好刚刚自己没提要求，不然等来日被这魔头知道了自己不是真正的师兄，又占了他这么多好处，他会如何折磨自己泄愤呢？
方予安终于鼓足勇气，他咬了咬唇，抬起头，对陆初奉道：“我什么都不想要。”
顿了顿，“就如之前一样，你教我识字读书就好。”
“等以后，我会报答你的。”
陆初奉没料到他会拒绝，一双清亮澄澈的瑞凤眼中顿时浮现几分意外之色。
他直起身子，垂于空中的墨发很快回落到他胸前，与他身上雪白色的外袍交相辉映，其中还有几缕缠缠绵绵地勾扯在他衣襟前的两枚扣子上。
看得方予安眉心跳了跳，险些就要伸手为他整理好发梢。
但顾及魔头不爱与人接触，他花了好大力气才按捺下来。
不等陆初奉开口，他又继续规划着：“你之前说我是你的弟子，那我便求你指点我一些，等我来日修炼有成，也不回修真界了，给你做右使如何？”
他说完指了指看台下方：“那个什么无的魔将，他是打不过墨曜…大人的。”他提及墨曜名字时，语气怪异地停顿了一下，后才不情不愿的加上“大人”二字。
“我听他们说你以前就是右使大人，那你有没有右使也没什么关系，你就再等一等，等我修炼好了，给你做右使如何？”
他蓦地伸手，扯住了陆初奉袖袍一角，轻轻晃荡了两下，眼中含着决绝。
反正灵焰宗上下，不是无视就是苛待自己，对他好的只有师兄一人。
可不知何时起，师兄也没那么关注他了，整颗心都好像挂在师尊身上。
而师尊……
方予安很小的时候就记事了，他记得自己原是有爹娘的，但后来好像因为自己生了场大病，爹娘便去给自己找药了。
临走前把他托付给了另外一个人照顾。
照顾了几年，那人好像得了什么重病，便把自己又交给了灵焰宗上的那位师尊。
师尊虽答应了下来，也收了自己为他门下弟子，但把他带回灵焰宗后，却只把他往外门一丢，从此不管不顾。
整个灵焰宗上下只知师兄是太上长老的门下弟子，又有谁知道，外门那个备受人欺辱的废物齐道弦，其实也是太上长老亲自收回来的弟子呢？
方予安心里想着，脸上露出几分不易察觉的屈辱之色来，还未等陆初奉看清，就被隐藏在他稚嫩而又人畜无害的外表之下了。
陆初奉眨眨眼睛，只当自己是看错。
他低头去看方予安的神情，眼神隐含打量，似是在仔细辨认他说的是真是假一般。
方予安便也坦荡地任他打量。
过了一会儿，陆初奉在心中赞赏地点了点头，觉得他这种“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心态很好。
可以继续保持。
他想，之前的功课还是要继续的。
而愿望这种事情，陆初奉其实也不盼着方予安能说出个子丑寅卯来。
方予安能说出要在魔界做他的右使，其实就已经带给他很大惊喜了。
毕竟他没有死乞白赖的要求回到灵焰宗不是？
这就说明自己之前的举动十分有效，少了“英雄救美”的环节，来不及对祁煜风“情根深种”，方予安的雏鸟情节也会慢慢淡化下去，直至消失不见。
这不，已经在开始打算发展第二春、啊呸，已经开始弃暗投明了不是？
*
那日墨曜与踅无的决斗，最终还是以踅无惨败告终。
不仅惨败，甚至还失去了一条胳膊。
其过程实在血腥无比，陆初奉只透过结界看了一眼，就坚定地把结界一直立到了现场被打扫干净为止。
可有了踅无开的头，其他十一魔将也有些跃跃欲试，盯着墨曜的眼神就好像他是什么登天的梯子一般。
好在被陆初奉及时制止，不然等墨曜打上瘾，心底的戾气被彻底打出来，他这十二魔将估计就都要重新换人来做了。
又过几日，魔将们陆陆续续离开。
墨曜也来与他辞行，走之前还有很有闲心地跑去戏弄了方予安一把，最后留了个乾坤戒给他。
方予安捏着那枚戒指，思绪复杂。
然后转头去看陆初奉：“这个戒指我能收下吗？”
一瞬间，陆初奉彷佛看到了过年时收到亲戚红包，不敢自己留下，只能忐忑询问母亲的小孩一般。
于是勾着唇淡笑了一下，眼含怀念。
他道：“收下吧。”
“哦。”方予安点点头，不客气地把戒指套到自己手指上，旋即想起什么一般，继续抬头凝视着陆初奉。
陆初奉：？
他拿着戒鞭走过来：“写完了？”
方予安摇着头：“还没有。”
“但是连墨曜都送我礼物了，你身为我的老师，是不是也该……？”他这话暗示意味极强。
而“老师”这个词也是陆初奉教他说的。
陆初奉想了想，发觉还真是，自己唯一送给方予安的东西，好像只有那枚戒指，以及里头一戒指的吃食。
并且那些吃食，还不是他亲自搜罗来的，而是手下魔族准备的。
他捏着戒鞭，在手里转悠了两下，“等我准备两日再给你吧。”
方予安“哦”了一声，弯了弯眉眼，面上能窥见几分专属于少年人的活泼灵动，不再像刚来魔界时那般死气沉沉的了。
见状，陆初奉的戒鞭不轻不重落在他桌案上，发出清脆的“啪嗒”声，“写快一些，晚点我带你去见一个人。”
“好的，陆老师。”
……
等到课程结束。
陆初奉带着方予安来到了位于刑苍殿正前方的巽风殿中。
两人刚一坐下，就有一个扶风弱柳般摇曳生姿的女子袅袅而来，声音如同黄莺出谷般清脆动听，“奴家见过魔尊大人。”
“起来吧。”陆初奉先示意她起来，而后指了指方予安，“娇娘，劳你与他说一说，你以前的故事。”
被唤作“娇娘”的女子，脸上画着浓艳的妆容。她被叫起后，自觉寻了把椅子坐下。
而顺着陆初奉的手势看到方予安时，娇娘表情怔愣了一下，然后好似羞涩一般缓缓抬起手，用袖子遮住自己的半张脸，只露出一双漆黑如墨的眼睛来。
她问：“敢问魔尊大人，是全都要说么？”
陆初奉点头，“都说。”
都说“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1】
光是简单读书哪里够？读一千遍，一万遍，都不如直接找个活生生的例子，让他亲自体会一番来得长教训呢。
【1】来自：宋代陆游的《冬夜读书示子聿·选一》
解释一下，齐道弦（也就是方予安）这个角色，在原书中其实就是那种很可怜的炮灰。家世惨，经历惨，哪哪都惨的那种。
所以在这里，方予安前期会很自卑很自卑，相对的，也很纯良很纯良。
至于后面为什么会变得那么偏执阴鸷？
大概还就问陆初奉是怎么教的了吧……
（作者什么都不懂，真的，发誓！）
还有，不许把标题看成“做你的天使”……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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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第 1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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