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秦主簿不知道这事吗?”
李林颇为惊讶,“不说凉州城了,凉州其他城丢女婴也是常事。”
秦斯礼眉头微皱,“既是常事,为何仍旧有人来报官?”
陆明川没直接回答秦斯礼,反问道:“报官的可都是妇人?”
秦斯礼点头。
“她们都是第一次生孩子,第一次当母亲,自然是心软。多几次,她们就习惯了。”
李林哀叹一声,“倒也不是没有仁慈之人,东城门外,冯、顾、李三家捐钱建了三座弃婴塔,还请西域的大师做过法,让扔掉的婴儿留个全尸,好继续进入六道轮回,投胎成人,不然婴儿被沙漠中的野兽吃掉,太残忍了……”
秦斯礼听着他们的话,垂眸思索了一会儿,便抬手要走。
“……秦主簿!”李林突然叫住他,“这种事不要插手,规矩呈上去就是了,徐县令虽然是个女子,但日后总是要当母亲的,早清楚怎么一回事,对她来说也是好事。”
秦斯礼本就没有其他意思,行过礼后便走了出去。
顺心堂到廉政堂距离不远,可这一路秦斯礼走起来浑浑噩噩,慢腾腾地竟然走出了一盏茶的功夫。
东门的三座塔他不是没见过,凉州城的本地人告诉他那是三座邪塔,没事不要轻易靠近。秦斯礼早就不信神佛了,但商队里的人都不想沾染晦气,他便从未靠近过。
不过仔细想想,那些昆仑奴、美颜胡姬,不都是商队的人从西域拉回来的?战俘定不会在平民百姓的享乐场所出现,那些酒楼里、世家大族中的奴仆,都是抢来的。
秦斯礼微微叹出一口气,入了廉政堂,他还是孤零零一人。
徐圭言病倒,登门拜访的人自然不少,秦斯礼回家沐浴后,准备了厚礼,坐着轿子到了徐圭言住处门前,还未敲门,半乐就拉开了门,眼皮耷拉着,也没正眼瞧他,张嘴就说:“徐县令今日身体疲乏,还请……”
“半乐,是我,”秦斯礼即刻打断了他,“故人来访,徐姑娘定然不会不见吧。”
半乐张了张嘴,挠挠头,他自小跟在徐圭言身旁,徐圭言和秦斯礼的过节他是知道的,半乐也觉得自家姑娘应对秦斯礼有愧。
“见,肯定见……”他抬头恭敬地说,“只不过,现在有客人来访,如果您不介意,就到偏厅候着,等客人走了,您再……”
“我就这么见不得人吗?”
半乐看着秦斯礼理所应当的模样,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凉州城,只有你我她三人知晓我们有过婚约,”秦斯礼顿了顿,眯着眼看他,“不过我马上要成亲了,我想应该不会有不好的影响……”
“……对她,对我,都不会。”
在半乐的愧疚之情和互助之心相互斗争的时候,秦斯礼侧身走了进去。
门外等在马车旁的宝盖对半乐笑了笑,半乐对着他翻了个白眼就把门关上了。
秦斯礼对这里熟悉极了,刘谦明还在的时候,他经常来拜访。而徐圭言住进来,也没改变什么布局,他左拐右拐,便看到了会客厅。
哪知还没走近,就听到了会客厅里传出来徐圭言爽朗的笑声。
秦斯礼脚步一顿,犹豫了一下。
“秦郎君,您不进去了吗?”
半乐站在他身后问。
秦斯礼转过身子看半乐,“里面是何人?”
“冯家的郎君。”
秦斯礼抬起头把带来的礼物塞到了半乐怀中,“既然有贵客,我就不打扰了。”
半乐不明所以,抱着礼物扫了一眼紧闭的房门,又看了一眼别扭的秦斯礼。思索片刻,和秦斯礼说:“郎君,明日县令会上任,她身子好了大半……”
秦斯礼倒是没着急走,看着半乐等着他说完。
“……明日您就能见到她了。”半乐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头都低了下去。
秦斯礼轻笑一声,“恭喜县令,那我们明儿见。”
说完便往外走,刚走到垂花门前,正巧有个小厮手里拿着扫把走下台阶。
秦斯礼瞥了一眼,而后又看了一眼。
那小厮注意到了秦斯礼的打量,停下脚步朝他行礼,“秦主簿好。”
秦斯礼没回应,从头到脚细细打量着眼前这个小厮,模样俊俏,身材魁梧,一双大眼炯炯有神,怎么看怎么像昆仑奴。
徐圭言也对着东西感兴趣?
“你叫什么名字?”
“浮玉。”
“可是县令起的?”
“是的。”
“原名?”
“奴原本没有名字,是无主游魂的昆仑奴。”
“她买了你?”
听到这里,浮玉突然笑了一下,抬起眼皮直视他,黑曜石般的目光中闪过一丝挑衅,而后微微仰起下巴,“不是,我自愿来的。”
秦斯礼冷笑一声,甩开袖子走了。
这旁,会客厅的门被徐圭言的贴身丫鬟彩云推开,冯竹晋和徐圭言慢步走出,“多谢郎君牵挂,我身子已无碍,明日便可上堂。”
冯竹晋点头,停下脚步转身面对着徐圭言,“县令就送到这里吧,您快回去休息,身体要紧。”
徐圭言笑笑,“好,那就不送了。”
等冯竹晋走出了内院,徐圭言才转身去了外书院。
半乐抱着秦斯礼送来的礼跟了进去,“姑娘,您刚才和冯郎君在会客厅里谈事的时候,秦主簿过来,说给您带了些薄礼。”
徐圭言屁股刚沾凳上,还没坐下去便又站了起来,“啊?你快拿出去检查一下是什么东西!别给我下毒!”
一听徐圭言这么说,半乐急得跳起来,匆忙跑到外面去,叫了几个帮手,三下五除二地拆开了秦斯礼送来的包裹。
彩云在门口站着看了一会儿好戏,而后关了门进了外书房伺候徐圭言。
“姑娘,这秦家郎君要成婚了,还给你送礼,是不是不大合适?”
徐圭言翻看着桌面上的折子,“从故人的角度来说,不合适,但是从上下级的关系来讲,”她扔开了手里的折子,抬头看向彩云,“合理。”
徐圭言哼笑一声,“来而不往非礼也,你帮我备一份新婚贺礼。不用太贵,符合他身份即可。”
彩玉注意到了徐圭言眼角一闪而过的狡诈,一下子就明白了她的意思,“好的!姑娘!”
书房里一下子空了下来,外面的热闹声传到书房里,徐圭言缓缓坐下来,屁股上的伤还没好,一下子坐下去有点疼。
拿起毛笔,想写几个字,毛笔悬在空中,墨滴在纸面上晕开,徐圭言叹了一口气,放下毛笔,拉开身侧的小抽屉,从里面拿出一封信。
今早到的,从长安来的信,看字迹便知道是徐途之给她寄来的。
还有一封密信,也是从长安来的,徐圭言两封信都不想看。在长安发生的事让她无法接受,更不想去回忆。
香炉中细细的烟飘出来,
“你有家吗?你没有家!这不是你家!我们不需要你!”
“长安就是我家!我生在这里长在这里,这儿怎么不是我家!徐途之,你有了儿子腰杆就挺直了是吧?”
“徐圭言!你叫我什么!?”
“徐途之!”
下一刻,徐圭言紧紧抓着她爹要落下来的手,“徐途之,今年你多大了你算过吗?你先死还是我先死,你心里有数吗?怕不是你儿子还没活到成年,你就死了。”
徐途之听到这话手一推一甩,徐圭言往后退了几步,眼睛仍是恶狠狠地盯着他看。
“孽障!来人,掌嘴,跪祠堂!”
徐圭言站在原地不动,厉声呵斥,“我看今天谁敢动我一下!”
“我是你老子,我还打不得你了!?”徐途之大手一挥,“来人!给我打!”
“老爷,使不得!”徐圭言母亲宋安然跪在徐途之身侧,拉着他的衣角,“圭言好歹也是一县之主,使不得啊老爷!”
“就她这样子还能是一县之主?真是笑话!”徐途之大喘气,食指指着徐圭言,看她的眼神像是看仇人,看违逆自己的下人,就是不像父亲看女儿的模样。
“笑话?徐途之,你居然说圣上钦点的凉州城县令是笑话!?这话你敢不敢当着皇上的面再说一遍!”
徐圭言大声疾呼,“你居然敢骂圣上的决策是笑话……”
还没说完,徐途之随手抄起一个茶壶就扔了过来,而后朝着徐圭言走过去,张牙舞爪地要打他,眼睛变红,像是困兽之笼里的猛兽,定要将徐圭言撕扯得皮肉不剩。
徐圭言又不是傻子,为了那点志气呆愣在原地挨打得不偿失,转身扭头就要跑。
“你还敢跑!”
“腿长在我身上你管我!”
徐圭言跑出正厅,顺手将花盆都扒拉下来,能拦住徐途之的东西都被她扔下来。一场激烈的争产变成了一场滑稽的闹剧,徐途之在后面追,徐圭言在前面跑。
徐途之跑累了,弯腰扶膝粗喘气,想说什么说不出口。太正常了,徐途之一届文臣,平日里走路都要比别人慢三分,都说宰相肚里能撑船,徐圭言总觉得他爹肚子里能纳百川。
“怎么,跑不动了?徐圭言你还有个儿子要养呢,这体力能支撑到他……”
徐途之又起身,徐圭言转身矫健地爬上了屋顶。
“上去了,你就别下来了!”徐途之命人撤走了下来的架子,徐圭言不在意,大大方方地坐在房顶上看着她爹。
“生了这么个畜生!”
徐圭言拿起一瓦朝着徐途之扔了过去,“老头子,你别有本事生儿子,没本事养儿子啊!”
她本以为自己要想办法从房顶上下去,可没一会儿,徐府来了贵客。
“报!六皇子到——”
徐圭言在房顶上不好下跪,只好朝六皇子李起云作揖,鞠躬。
李起云一袭月白色长袍,衣袖广而轻盈,宛如天边的云霞被轻风拂过。他的发丝用白玉簪松松挽起,一缕发丝垂落肩侧,透着几分懒散雅致。
李起云抬头看向徐圭言,“数月不见,学会新本事了?”
徐圭言谦虚地笑了笑,给自己撑腰的人来了。
她顺势下去了,站到李起云面前,又行了礼。
“免礼。”
徐圭言抬头,对上了李起云的眼。
李起云隽美,怎么看都不会腻。他五官清秀俊美,眉眼含笑,似夜空中皎洁的明月,清冷却并不疏离。
只是他唇色微淡,显露出些许病弱之态,但每一次浅浅的笑意都似春风化雨,让人难以移开目光。
李起云缓慢走了几步,行走之间,步履轻缓,带着若有若无的药香,连微风也愿绕过他身侧。
他抬眸时目光如水,温柔而明亮,仿佛能看透人心,却又不愿将一切看得太重。病弱并未削减他的气度,反而使他更显脆弱之美,像是人间难得一见的清风明月,令人敬慕又怜惜。
只是说出来的话不太中听,“听闻你犯了错被召回长安,和我说说吧,你到底犯了什么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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