甬道两侧的石灯笼忽明忽暗，沿着岩壁滴下些水珠，阴恻恻的，让人觉得浑身泛着凉意，再往里走，便是一片昏黑，再没有光线，甚至于连呼吸声都是被压在胸腔，低沉而又沙哑，还以为是到了另一个世界。
深处骤然传来一声惨叫，站在门口的侍卫不免惊了一跳。他看到封川举着火把走出来，上眼皮耷拉着，整个人散发出阴森的鬼气，不免觉得心惊。
难道这就是京城那赫赫有名的青灯卫？
他只听说过，不曾亲眼目睹。即便是西北那蛮荒之地，天高皇帝远，做起事情来可以有恃无恐，对待俘虏更是如此。
然而他在西北大营待了二十年，也没见过如此恐怖的场面。
望见墙壁上那些可怖的刑具，他才知道京城之人所言非虚，得罪谁，也不要得罪青灯卫。
更不要得罪傅裴英。
那人是个疯子，只有野性，没有人性。
很少有人能从青灯卫里走出来，即便是活着出来了，那也生不如死。也不怪那些人提到青灯卫时都是三敛其口，人人自危，他以前当是吹牛，今天便不敢这样想了。
他甚至不敢去想里面那个太监如今是什么面目。
好歹是太子身边的亲信，青灯卫都敢下此狠手，又说其他人？
“封大人。”
他的喉结上下滚了滚，本想再问句什么，却看到那个男人走了出来，立刻收住了话，浑身每一块肌肉都绷紧了。
“放心，还留着一口气。”
傅裴英抬起右手，上面血淋淋的咬痕让人倒吸一口冷气，濒死的猎物费尽全力在捕食者身上留下可怖的伤痕，可他却丝毫也感觉不到疼，只是静静地看了眼伤口，像是在欣赏。
封川淡淡看了眼他手上的伤，“这话你应该去同公子说，这是他要的人。”
“别告诉他。”傅裴英冷声道，他往监牢里回望了一眼。
这一眼不小心从侍卫身上撇过，他只觉得浑身发凉，大气也不敢出。这哪是人的眼神，分明就是恶鬼。
是了，要不是沈公子要人留他一命，想来那太监早就归西了，还能让他在连日的折磨下苟活到今日。
仔细算算，今天是第十天了。
他甚至不知道那太监是怎么留了口气活到今天的。
“晚了。”封川却笑，“公子先前派人来，叫你忙完之后去见他。”
傅裴英浑身一颤，咬牙道：“不早说！”
随即疾步往外走去，却又退了回来，叫人打来盆水，拿手在水里涮涮，洗去表面的血。这还没够，他想了想，又随手从衣服上撕下一块布，将手包裹住。
那衣服一看就是上好的布料，竟如此随意糟蹋。
封川冷哼，“亡羊补牢。”
侍卫屏住呼吸，等待着傅裴英发火，却看到傅裴英眼中露出一丝温情，转瞬即逝，他以为他看错了，这种眼神怎么可能在傅裴英眼中出现。
“算了。”傅裴英随手将布料一扔，“他肯定得疼我，骂骂也不碍事。”
封川扶额，“你该不会是故意的？”
傅裴英走后，侍卫这才松了口气，却不想被封川发现。
“怎么？觉得跟错了人？”封川饶有兴致地发问。
侍卫哪敢回答，挺直了腰说道：“若不是傅大人，上个冬天我已经冻死了，万不敢这样想。”
封川拍拍他的肩，“不用害怕，他虽然是个衣冠禽兽，但对自己人还是不错的。”
那四个字把侍卫的喉咙都撰紧了，现在是连半个字都不敢说了。
封川一脸无奈。
·
傅北带着人把隆兴寨上下清洗了一遍，收拾出后院，让赵思岚住进了她以前的屋子。然而雨季过去，加上流产，她的身体每况愈下，就算有沈忘悦开的药，她也不能恢复如常了。
想来，后半生都只能与药相伴。
吴果儿打了只野兔，这时候在院子里缠着让陆丰给他烤了吃了。
陆丰摸索着拿到兔子，之后手起刀落，将皮剥下来，拿着树枝就在院子里支起火。
时千秋在一旁看得心惊胆战，即便是早已经过了百般确认，还是忍不住打量了下陆丰的眼睛。
的确是瞎了啊！
自己前些日子不小心拿了陆丰的脸帕擦脚的事情应该……应该没有被发现吧！
这时候，他看到傅北从远处走过来，手里拿了张帕子。
他忙不迭拿书把脸盖上。
“时掌柜。”傅北走到他面前。
时千秋：……
“封大人早先交代，让我把这帕子亲自拿给你。”
时千秋：？？？
“他说您用了他几天的洗脚巾擦脸，若是感到不适，早些找果儿或者公子开帖皮肤药，别拖久了。”
时千秋立刻从椅子上蹦起来，咬牙切齿，“他妈的封……”
“兔子你们要吃吗？”陆丰抬起头问。
时千秋顿时气瘪，说了句阿弥陀佛。
傅北闻到香味，咽了咽口水，又想到前院里还有事情没做完，只好却意。
吴果儿大叫，“他们都没这个口福，陆丰你快烤，我等着吃呢！”
“谁去给你打的野兔，总不能是你自己？”陆丰后知后觉地想起。
吴果儿一抹嘴角的口水，指着一边的少年道：“他，我从他手里抢的。”
一行人站到少年身边，吴果儿抓着兔腿就开啃，盯着那少年挑衅。
“你怎么抢人家的兔子？”陆丰有些不高兴，忙取了叠肉送到少年面前。
他一看，气急败坏，将盘子打翻。
“用不着你们可怜！”说罢，他瞪大了眼睛，跳起来就要打吴果儿。
吴果儿忙躲到陆丰身后，吐出舌头做鬼脸。
“谁叫他早前糟蹋我草药，一物换一物！”
陆丰察觉到对方年纪不大，手放在佩刀上没敢拔出来，听了几耳朵，觉得这是少年人自己家的事，只好退到一边不再言语。
吴果儿早些给人下了药才抢来的兔子，论体格，他自然不是对手，手里的兔腿被打到地上，大叫起来。
“杀人了！”
二人扭打在一起，直到门被猛地推开。
沈忘悦一脸不悦，“闹什么！”
“公子！他要杀我！”吴果儿连滚带爬地跑到沈忘悦身边。
少年再要爬起来打他，却在看到沈忘悦时一下子没了气焰，低着头，转身想跑。
“是你？”沈忘悦微怔。
他想起那夜谭冲的死状，这才想起他还有个跋扈的儿子。此时再看到谭林，他心中五味杂陈。
谭林脚步一顿，回过头，眼睛红红的。
把手高举过头顶，“你们把我抓了吧。”
沈忘悦不解。
“我父亲死了，山寨没了，我该去哪？”谭林的眼睛里包着水花。
他年纪也不大，沈忘悦没有和孩子置气的闲心，看到谭林浑身脏兮兮的，想到他该是在山里逗留了许久，兜兜转转，找不到去处，于是才又回来了。
于是便叫人他去洗漱一番。
“我不去！”谭林咬着唇，拳头捏得死紧。
沈忘悦照顾赵思岚费了不少精神，此刻也没多余的心思去打发他，便摆摆手，“小芦在簪花镇，你若是找不到去处，可去簪花镇看看，桐林驿站的老板姓童，报我的名字，她兴许会收留你。”
听到小芦，谭林的表情有些许的松动。
他有些心动，但更多的是犹豫。
也是，在山上当霸王耀武扬威了这么多年，如今他的父亲死了，让他一个人去簪花镇，这的确难以接受。
只是他除了去那里，似乎没有别的好去处了。
“我可以留在你身边吗？”
吴果儿蹦出来去看他，呸了一声，“你也配！”
“果儿！”沈忘悦疾言厉色道。
吴果儿立马委屈起来，抹抹眼泪，扑到陆丰怀里，让他再给拿些兔肉。陆丰听话地拿给了他，这给时千秋看到，向上翻了个白眼。
也不知道陆丰哪来的闲情逸致去照顾这孩子。
吴果儿这三个字，他一想到就头疼。
沈忘悦身边有了果儿，照顾一个吴果儿就已经劳心费神，再来个年纪相近的，他也觉得头疼。
“你若是实在不想，可以去找傅北，跟着他们，在军营里打打下手也不是可不可以。”
谭冲眼睛一亮，“公子不骗我？”
沈忘悦颔首，他便立刻激动地要叩首谢恩，撒丫子跑去找傅北去了。傅北本还不乐意，可听说是沈忘悦的意思，又看到谭冲一身腱子肉，的确是个适合随军的体格，年纪也不算太小，便应了下来。
总之是公子开了口，大人那边断不会有什么异议，他在心中肯定到。
“九爷回了没？”
时千秋往傅裴英住的屋子看了眼。
“先前还叫了傅北去他房里说事，之后便没出来。说起来，你们有一段时间没说话？”时千秋问。
沈忘悦垂下眼，只淡淡道了声忙。
赵思岚身体欠佳，他要费心照顾。隆兴安葬那日，他问了赵思岚要不要去，赵思岚只摇头。
他心里闷，也不想这时候去审问李昌衣，总之知道有傅裴英在，想来用不着他亲自去那晦气的地方。
接连几日，李昌衣牙关紧咬，不肯透露有关太子与父亲半分。这让他动了心思，想要亲自去审。
忙里忙外，他也不是有意疏忽了傅裴英，手把袖子抓紧了，想来想去，回房换了件衣裳，拿了那条状元红腰带系在腰间，又叫人拿了些烟草，点燃了，倚在窗边想了一会儿。
他以为傅裴英会来，可等到半夜，没见人影，心里不是滋味，思来想去，还是推门出去了。
傅裴英房里的灯还是亮着的。
这时候，前院里吴果儿又叫了人吃烤肉，他不饿，便没去，不知道傅裴英也没去。
在屋前站了半晌，终于是敲响了房门。
“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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