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炀刚服下解药,毒素入体,药效发作不会那么快,他昏睡了很久,短时间内他纵使想见萍萍儿也是见不着的。
后院里没闲着,傅裴英也没闲着,整日里伸着耳朵想听他们在做什么。沈忘悦远远瞧见树后有个人,没言语。
童珠回忆起往事不免有些惆怅,“路大哥生前留下这个女儿,我原本想找到她,将她带到身边。可轮番打听下来,都说路萍死在隆兴手下。”
她抽了抽鼻子,“一个大活人,若是活着,又怎么会半点消息也没有,我从没放弃过找她,可时间越久,我心里也放弃了。”
没想到故人之子还活着,她想要见萍萍儿一面,但萍萍儿如今性子胆小,除了几个熟识的人,她谁也不愿意靠近,像是把童珠给忘了。童珠无法,只能作罢。
好在是她还记得苏炀。
若非还有她的消息,想来苏炀如今已经……
童珠就连这也不敢再想下去。
提及往事,她不免红了眼。
时千秋上下打探了几次,李昌衣之前的亲信不难撬开口。说是当初李昌衣进入红萍寨时拿了前大当家的手信,又因着当初红萍寨已然被隆兴打压地不成样子,寨里上下没人不信。
现在想想,肯定是作假,就连前大当家是否知道李昌衣此人都是问题。
可正因那手信,李昌衣做了军师。寨里人觉得他性格阴晴不定,谁都难以招架,到了后来苏炀要进寨做寨主,他的身份寨里人人皆知,除了李昌衣,没人不答应。
李昌衣不愿苏炀做寨主,说他优柔寡断,不配做山大王,非得要他杀一个人才肯。
于是带到红萍寨密牢当中。
毕竟前大当家已死,不跟着李昌衣,他们又能跟着谁。更何况这太监看着不怎么样,却还是有些手段的。
寨里有情有义的人不少,无情无义的也不少,给李昌衣做亲信,他们拿钱办事,自然不会在乎那个女孩是谁的孩子。
苏炀是蒙着眼杀的路萍。
女孩被捂了嘴,早前就被火燎过,苏炀捅了一刀,她没死,捅了第二刀。李昌衣下令将她丢到下山崖喂兽,想到那女孩肯定没救了,自然也没派人去看她死活。
沈忘悦听到这,不免觉得萍萍儿的确是个过于坚强的女孩,换了别人,哪里还能活下来,恐怕那两刀就已经毙命。
苏炀不知道他杀的人是谁。
但萍萍儿什么都知道。
可她似乎并不在乎。
问及此事时,她清清淡淡地摇摇头,眼里也毫无波动。她不是不在乎,只是身不由己的时候太多,她知道那不是苏炀的本意。
她还是把他当朋友。
听到苏炀肯服药,她松了口气,拿纸写了谢谢给沈忘悦送去。这两日她都等着苏炀醒过来,日日前去照看,甚至表现得比童珠还要迫切。
她在房里为苏炀擦脸,吴果儿就在门外端着脸看,肉都被堆起来了。时千秋打趣,说他这是想要媳妇儿了,羡慕别人。
吴果儿脸红脖子粗,跳起来要打他。
还没打到,看到傅裴英站在不远,许是那日告状,他心里愧疚,于是悄悄打发了时千秋,将傅裴英放了进来。
“四不像,你别恨我,我哪知道你和公子不和了?明明那晚你们才……”
傅裴英揉了他一把。
“我问几句就走,月牙儿若是来,你记得叫我,臭小子。”
吴果儿揉揉鼻子,不满地哦了一声。
苏炀醒过来的时候是已经是第三天夜里了,他口干舌燥,醒过来第一句既不是讨水喝也不是讨饭吃。
干哑的喉咙里蹦出几个字,“萍儿……”
萍萍儿刚端了盆水走到门口,见他转醒,嘴张大了,手一松,盆摔了下去,水溅了满地,拔腿就往外跑。
苏炀一伸手,由于体力不支,跌下了床。
吴果儿替他把脉时,沈忘悦就站在一边,萍萍儿躲在他身后。
她那腿又给做了个木腿支着,但这会加重伤势,若非她执意,也不会答应。
苏炀满脸悲凉地看着她那只腿,终于是忍不住,大哭起来。
“没事儿,死不了。”吴果儿见不得他哭。
揶揄他说他不是个男人,男人哪哭鼻子,可却忘了他自己哭鼻子的时候多了去了。
萍萍儿咬咬唇,见苏炀哭得厉害,慌里慌张地一瘸一拐走过去,两只手摆动着,似乎是想让苏炀不要哭了。
可苏炀一近了看她,哭得愈加厉害。
两小无猜的孩子再见,定是有许多话要说,沈忘悦自知站在这里煞风景,便给他们留了些空间。
没见到傅裴英在外面像个变态似的偷听,他还有些奇怪了。想问问他去了哪,看到吴果儿那张笑得傻了吧唧的脸,一时又没心情问了。
不一时,萍萍儿推门来请他,脸上洋溢着欢乐,没见她哭。
反倒是进门后看到苏炀哭成花脸。
颤颤巍巍爬下床跪倒地上,给他磕了两个响头。
“公子大恩大德,苏炀无以为报!”
沈忘悦淡淡瞥过,“你也别太把我当好人了,我也不是白救的你。”
苏炀红着眼抬头,“我都知道。”
他看了眼萍萍儿。
萍萍儿点头,面墙欲褪下外衣。
“这是做什么?”沈忘悦蹙眉问。
但很快,他在萍萍儿的背上看到一片烧伤的痕迹。看完,萍萍儿穿上衣服,提笔拿着写下几字。
【红萍花】
沈忘悦微怔,不明白此意。
苏炀和萍萍儿对了眼神,说道:“公子有所不知,红萍寨有一秘术,用奇花异草制成药水,能留下看不见的书信。”
说道这里,他似想起什么,表情变得痛苦起来。
“当年便是隆兴知道了此秘术,使计让我父亲以为得到了红萍寨的秘信,看到书信之后才与大当家决裂,此后事态一发不可收拾,让隆兴乘机灭了红萍寨,也攻占了洗髓崖。”
他捂住心口,止不住地抽痛起来。
无论如何,红萍寨都是匪,苏炀的父亲身为神机客,一直以来虽然与红萍寨保持合作,但还是存有戒心,收到密信后才误以为红萍寨要危害到洗髓崖。
沈忘悦明白过来,萍萍儿将后背露出,想必是因为当初大当家留下有关父亲的线索,就在萍萍儿的背上。
“红萍花可以使其显现,公子尽可派人去寻,只是有一点……”
苏炀咬住下唇,几乎咬出血来。
萍萍儿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笑容可掬,像一束阳光落进这昏暗的房里。
她如今容貌尽毁,看不出往日的美貌,但苏炀觉得,这是她最美的样子。
“若是可以,我想将她带去簪花镇,照顾她一辈子。”
苏炀再次哽咽起来,“是我父亲害得她失去了亲人,我对不起她,她若是想要我死,我甘之如饴,可她偏偏希望我活着。”
“我也希望……她能活着。”
红萍花含有毒性,涂在常人身上尚且会丢掉半条命,又何况是萍萍儿。她的身体早已受损,若是强行使线索浮现,她必然会丧命。
沈忘悦的心紧了一次又一次。
一边是终于找到的有关父亲的线索,一边是一个天真烂漫的女孩儿。
他不知道该怎么选,也选不出来。
可真的要他放弃好不容易到手的线索吗?
明明已经努力了这么久,他终于可以离当年的真相近一点了,眼看着就能找到父亲,就要这么放弃了吗?
他不愿意。
一个花篮送到面前。
沈忘悦猛地抬头。
傅裴英站在他身边,面色沉重。
“红萍花,我已经采来了。”
沈忘悦目光一凝,感性几乎要战胜理智。
只差一步了,只差一步他就可以实现夙愿了。可以见到父亲,可以找到当年的真相,可以为家族洗清冤屈。
没有那些冤屈,没有那顶承重的,有关叛贼的帽子。
他低头看向腰间的状元腰带。
只差一步,他就还是状元,还是那个玄都城赫赫有名的少年才子,是连中三元的状元郎。
不是一个卖笑取悦他人的花魁舞姬!
他可以回到过去……!
他猛地站了起来。
傅裴英却一把将花篮夺过。
“你干什么!”
傅裴英往前走出几步。
“我替你。”
他浅浅回过头,“状元郎,怎么可以杀人呢?”
沈忘悦露出惊讶的目光,往后跌了一步,升起浓浓的不安。
“可是,她会死的。真的会死的。她那么无辜,她不应该承受这一切。”
傅裴英颔首,“我知道,青灯卫指挥使,手里早已不干净了,我杀过的人,有罪该万死,也有无辜连累。”
“多这一条命,有什么关系?”
沈忘悦摇摇头。
傅裴英目光温情,柔声安慰道:“月牙儿,我不在乎她是不是该死,只要是你想要的,我都替你拿来。”
他看向傅裴英的背影,眼睁睁看着他拿着花篮进了房门,却没有阻止。他的内心拉扯着,像是要撕裂了一般。
他甚至可以在拿到线索后让傅裴英给萍萍儿偿命。
一个罪孽深重早就该死的男人,什么时候死,都是死有余辜。
可这世间那么多身不由己,苏炀身不由己,傅裴英又不是吗?他当年只是一个没有话语权的质子,一个刚刚做上青灯卫指挥使,沦为皇帝的刀的质子。
即便是没有他,不是他,换了人,沈家还是那个结局。
错的是谁?
他的手扣住石桌,用力地收紧,在桌上留下血痕。
错的不是沈家,不是傅裴英,是皇帝。
他耳边骤然响起李昌衣的怒吼。
他是叛贼,是叛贼之子,罪该万死!
不是的。
罪该万死的是皇帝!
不是他,不是傅裴英,更不应该是萍萍儿。
“够了!”他冲进去,一把将花篮打翻。
萍萍儿愣愣地看着他。
沈忘悦呆呆地蹲坐下去,手抓起一捧花。
“这一切不该是这样。”他的喉结上下动了动,乌丝坠落,浅浅铺在地上,“父亲若是知道,他不会原谅我的。”
他抬起头看向傅裴英,微红的眼睛泛起波光,心里剧烈地疼起来,像是那脆弱的铜镜,似是要碎了,肩膀颤动,不住地发抖。
让人想把他抱住,疼在怀里。
傅裴英俯下身,一只手掀起他落在地上的乌丝,心疼地摸了摸他的脸。
沈忘悦下意识在他手心蹭了蹭。
从没像今天这么委屈。
沈忘悦迷迷糊糊想起什么,心里的委屈愈加叠满了,想把自己整个都蜷缩起来,藏起来。
他倒是不想在两个孩子面前表现得这么狼狈。
可就是忍不住了。
把唇咬出血色,傅裴英伸出手指,低声哄着他,要他将唇松开。那唇那么好看,鲜嫩欲滴,娇媚诱人,傅裴英的指尖沾了他唇上的血。
怎么能咬破呢,多可怜。
沈忘悦张开嘴,重重在他手指咬下一口,湿哒哒的舌尖无意识在他指尖擦过,黏腻委屈地说:“阿九,你不能害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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