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交易

幻觉几乎像一台放映机,不知何时便从脑袋里自己放起了小电影。米奇老鼠米妮老鼠手拉手,戴顶羽毛帽子的小印第安人咧嘴直笑,还有割去脸皮的瘦女孩和黑漆漆的人形涂鸦在摇头晃脑,大家都在篝火前围成一圈,其乐融融地跳起了舞……再缓过神的那刻,符泽川恍然发觉自己已经来到了另一个地方。

亚历山大的房间面积不大却异常温暖,唯一的一张书桌上堆满了待处理的文件,剩下的都码放到了工作桌案头。

“你还记得什么,符泽川?”青年一边关切地询问,一边将有关处理心理创伤方面的笔记反扣在床头,而对方依然出自生理本能地躲在角落里蜷缩成一团,脑袋直摇。

对不起,对不起。符泽川竹筒倒豆似重复地道歉,他的这一行为仿佛是经过了人为训练,头低得几乎要面朝地面,一点也不敢抬首去看发问者的表情,只是一个劲地在说对不起。

看来初遇时的那次已经是属于回光返照的范畴了……亚历山大在内心里思索着,那应该是符泽川还尚存理智时的强大执念所致吧。

他的恐慌与焦虑不假,但此时的表现却绝非在象征他的无可救药,相反,这是一种强迫行为,符泽川应当在过去的很长一段时间内都在遭受虐待,突然的戒断自然会使身体竖起防御机制,如今他的所做所为并不完全发自实感,还有很大一部分是在重复着过往的处境,以在环境变更时获取心理上的熟悉与安全感。

亚历山大深呼吸一次,作为父亲的儿子,新任的神选,以及周边所有人的众望所归,他已经将二十余年的时间全部用在了修习新的知识上,逻辑,医药,美学,人伦……过去的日子就像是一场日夜不分的漫长填鸭,得以在惨烈战争中幸存的文献,书籍,杂志,漫画,每一页文字都要如同乞食一般地咀嚼咽下。

得益于此,尽管学得不精,但胜在数量和范围上,青年逐渐变得什么都略懂一点。

毕竟亚历山大.特里格拉夫在父亲失踪的那天起就非自愿地成为了新一任的崔格拉芙神选者,也只有这样做,他才能够结合口才与演技抵挡住怀疑的目光,将自己远非天才的事实掩藏,在人们面前继续维持他那传承自父亲的,高高在上,如同救世主般半人半神的形象。

早在童年时,母亲便已责令他把一句寓言背得滚瓜烂熟:“人生中都有一道极光,当他们越去追逐它,就越会清晰地发觉,那真的仅是一道极光。”所以他向来心知肚明,假如那个落差就那样血淋淋地展示到众人面前,那么届时自己也一定会在霎然爆发的民愤下死无全尸。

亚历山大是父亲的儿子,新任的神选,以及周边所有人的众望所归,尽管亚历山大从来都没得选。

“嘎吱。”房间的门发出一声不大的哑响,几个脸和头发都脏兮兮的孩童正透过几厘米的门缝,用亮晶晶的眼睛向屋子里投来了好奇的目光。

孩子们的脚下已经没有多少立足点了,今天是只会持续两周左右的春季的第一天,亚历山大的门口早已经被难民们自愿送上的一捧捧鲜花所淹没。

花,食物,信件,小物品,有时甚至还会夹杂一封遣词造句都十分白话的情书,收到诸如此类的礼物已经成为了亚历山大的日常,但他从不会对此感到高兴,在青年眼中它们只是一种对自己究竟担负着何等责任的提醒,同时也警告着他:假如某天失误跌进谷底,那么这些善意就会是那时所要承受的恶意。

这个地方,无论是欢乐堡还是在其掩护下成立的新世界机关,都正如那寓言中的极光,它们是人们最后的救命稻草与精神食粮,驱散着末日将近的恐惧,直到毁灭如约而至的当天,所有希望都将被反转为绝望。

有人来了,自己正在被注视着。亚历山大心里面想道,并迅速将左手藏进一条羊毛毡毯里,在动作轻柔地把它盖到符泽川双腿上的同时,掐起了他衣服以下的肌肤一角。

“晚安,符泽川,祝你好梦。”说着,加之到左手上的力度也逐渐变重,就这样子用疼痛来操纵那全然丧失了心智的愚人。

“睡之前,我想再问一遍。你到底还记得什么,符泽川?”亚历山大盯着对方的眼,语言依然温柔,可神情却透露出一种绝对的上位者的冰冷。

又一次听到这个问题的流浪汉,瞳孔就像受到刺激一般稍作缩小,那种被投入到陌生环境中的恐慌在他脸上打了几个水漂,随后便再无了涟漪。他的眼角和嘴唇都在抽搐着,最后,因为感受到了熟悉的疼痛,他竟然是凭本能咬出了一个僵硬的,犹如冰封般的讨好的笑容。

符泽川没再道歉了。青年猜测他大概喜欢疼痛,也喜欢遭人虐待。

“不用勉强了,我们还有明天和后天,晚安,符泽川。”亚历山大抽回了手,把毡毯留在原地,像奖励对方刚刚的配合那样,轻轻抚摸他的后脑,“祝你好梦,符泽川。”

第一个夜晚结束了,仍剩下两个。写在行程表上的下一个工作是去实验室配合项目研究,虽然现在每天只能睡三到四个小时,但至少在躺进新世界工程的荚囊里时,身体也无异于昏迷状态,他可以勉强把那个也算作休息。

亚历山大推开未锁的门,此时偷窥的孩子们身影已经消失在了走廊尽头,只留下几串匆忙的脚步声。

他们一定会去向父母,朋友以及其他难民们讲述自己刚才是如何温柔以待一个流浪汉的,尽管现在物资短缺,人心见乏,又有一场跟恶食公麾下天灾军团的大战马上一触即发,但至少亚历山大.特里格拉夫那圣人般的形象再次得到了维护,所以人们依旧会去选择追随那道幻不可及的极光。

……又作为亚历山大.特里格拉夫幸运地苟活了一天。青年想到。

-

窗外的月光洒在流浪汉身上,亚历山大已经离开,但他远非是孤身一人。几个小时间,已经有过十余个访客轮番站在门外用打量与新奇的眼光审视着他,但符泽川已经对这种程度的冒犯无所谓了。

过去他在那个囚笼中做的事无外乎就是遵从同一个指令一遍又一遍,在无数次的枯燥反复中,自己曾以人的身份生活过的证明也被一遍又一遍地“微调”,而痛苦则往往是创造的媒介,所以当亚历山大决定用刺痛来操纵符泽川时,一切才会进行得那样顺利。

有了刺痛的帮助,他就可以像穿一件衣服一样地获得一个名字,成为亚历山大口中的“符泽川”。

有了刺痛的帮助,他就可以把亚历山大当成下一个“特工”,只要对方一句晚安他便真的能倒头就睡。

但安眠的时间总是短的,占据了梦境的也多半会是荒唐而无厘头的噩梦。

他的确曾“正常”过一阵子,对于这个46岁的他,那些恐惧,那些愤怒,那些失望,那些释怀明明在今早时还能被那样清楚地感受到,无论是在牢狱中陷入无尽的自我鞭笞时,在囚笼外令仇人血债血偿时,还是在酒馆内委付出长年守护的希望时。

“将亡灵之主写下的那段咒文送到一个值得交付的人手上”。

这个执念已经被他坚持了整整二十年,可这个执念却从来不属于“符泽川”,而是属于最初那个青年才俊的学者,于是当它被圆满放下的瞬间,才华横溢的年轻人就已经彻底死了。

究根到底,外面的世界还是太可怕了,不是么?稍有不顺就会遭遇飞来横祸,你的智慧,财富,勇敢与才干到那时就都会变得毫无用处,那是一座只要不够幸运就会永远持续下去的无边炼狱。

什么恶食公,什么合成兽,什么难民,什么新世界机关的,这么多概念理解了也不过是徒增苦恼,所以就这样也挺好的吧,就这么继续当个痴傻的愚人吧。

“哒,哒,哒。”一只通体火红的短毛猫用脑袋顶开镶在房间门底部的宠物通道,一路走到符泽川的身前,把嘴里叼着的小企鹅玩偶放在他的脚边,随后正襟危坐,抬起脑袋盯着面前那个缩在角落里抱头痛苦的男人看了好久。

“之前来过的几个人都说你的脑子彻底烧坏了,这其实令我倍感欣喜。”红猫开口说话了,“现在我终于不是这里唯一的疯子了。”

“看得出来你很闲,我的朋友,那就干脆来听我讲个故事打发下时间呗?你知道么,在希腊神话中,月神阿尔忒弥斯,亦或者月神狄安娜,除了是猎户们所供奉的狩猎女神外,其实还司掌着人们的理性,据说罗马曾有一位皇帝便是因暴露在月光的辐射下而丧失理智,一夜间性情大变成为了暴君。”

在一口气说完一大段以后,红猫沉默了良久,却依然坐在原处,湛蓝的眼睛颜色饱和度高到几乎有些失真,仿佛两个漩涡,会将看到的一切全部卷入、撕扯、吞没。

“我们两个其实很像。”红猫唐突地再度开口道,因为无人回应而显得更像是在自言自语,“当然不是指脑袋空空啦,而是我们都让应付出代价的人付出了代价。”

“阿列克谢猜测你可能是某个实验的失败品,所以我就出去散了个步,没想到还真叫我找到了。火柴盒一样的水泥房子,遍地排泄物的铁笼,以及……整张脸都开了花的男性尸体,你现在身上这套应该就是从他那儿扒来的吧?呵呵,标准的虐待狂打扮,我发誓所有控制欲严重的男人都这样穿。”

“你也是个有种的家伙,我很欣赏,晚安啦,希望天亮以后能见到截然不同的另一个你。”

红猫从原路返回,只留下小企鹅玩偶原封不动,窗外的月光洒在流浪汉身上,沐浴在那皎洁无暇的银白色之间,几乎幻觉般的,他的眼睛似乎也变得清明,逐渐恢复了焦点。

“额……”由于一时的恍惚,符泽川整个人都向前栽倒到了地面上,但转眼的功夫,在这个流浪汉外壳内主导精神的符泽川已不再是46岁的愚人,而是那个自觉深陷囹圄的受考验者。

“……该死的,这是怎么一回……”

脑海中那些粗略而模糊的记忆碎片此刻竟产生了要彼此相连起来的错觉,如感电般令符泽川头痛欲裂,一时间,他甚至无法分清过去与现在,幻觉与现实,但符泽川还来不及正视自己身上的矛盾,“那个”就又紧跟着出现了。

“‘几日未见,尤感想念呐,被称为符泽川的这位先生。’就这样,猫如施舍救命稻草般地高抬贵手,分割祂那无比神奇的伟大神力将黑发男人从大审判官那臭小子的可怕影响下轻松庇护了起来。”

小企鹅玩偶开口说话了,而且声音还是个低沉的男性烟嗓!而且这自带旁白的讲话风格也是如此的令人熟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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