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今天早上有没有鸡蛋吃?”
陈妈听到这声音,脸上瞬间扬起笑,忙不迭应道:“有,有,你先去洗把脸,柜子里还有两颗糖,你去拿着吃吧,鸡蛋过会儿就好。”说着就掀开锅盖,往锅里放了三颗水煮蛋,她瞥了一眼被膛火照得明亮的明曦,犹豫了一下又拿了一颗放进锅里。
跟接火车似的,陈三宝刚出去,陈二宝又进来了。
在陈家,儿子都是宝,大宝、二宝、三宝,女儿就是不起眼的小花小草。
大冬天的,一开口嘴里就直哈气,陈二宝冻得直跺脚,往明曦身上靠,“大姐,你往那边去去,我烤烤火。”
明曦可不想让他贴着自己,灵活地一扭身,就从小板凳上起来,“你烧火吧,暖和。”说完,愣都不打地就出了厨房。
陈二宝听到这话,有些错愕地看着她。
陈妈瞧见这一幕又不悦地拱起眉毛,但想到接下来的事后,到底是没再说什么。
这一股子气一直憋到了吃饭,陈家就只有一个小木方桌,挨挨挤挤也只能坐下四五个人,明曦她们姐俩一向是没有资格上桌的,平日里都是端着个破碗守着灶台吃,而陈家这四个男人跟土皇帝似的往那一坐,就等着几个女人端菜端饭地伺候他们。
陈妈过去坐在小儿子旁边,从碗里拿了个鸡蛋递给明曦,恩施似的道:“晌午女婿就来了,你待会儿去换身衣裳,换个补丁少点的,这个鸡蛋你拿去吃吧。”
明曦把鸡蛋拿走后便拉着小草进了厨房。
陈大宝瞧着她面无表情的脸,抿了抿唇后低下头吃饭。
明曦把鸡蛋剥壳后塞进小草碗里,温柔笑道:“你吃。”
小草又把鸡蛋掰成两半,“姐,咱俩一块儿吃。”
“嗯。”明曦没有拒绝,齿间溢着鸡蛋香气,看着吃得满足的小草,轻声说,“等去了海城,会有吃不完的鸡蛋的。”
小草听到这话,眼睛像流星一样瞬间变亮,咧着嘴笑:“好!”
晌午吃过饭后,村里热闹起来,王瘸子一瘸一拐的过来下聘,身后跟着王家村的壮劳力,扛了两床新棉被,一路上敲锣打鼓的。
大年初二,正是走亲戚回娘家的日子,村里的外嫁女几乎都回来了,听到这个热闹都扎堆到陈家院子外。
苏主任也来了,不赞同地看着这一切。
几乎是王瘸子一来,陈家人便亲切地把人迎进去,看着他的眼神里都是对钱的渴望。
王瘸子也清楚他们家嫁闺女就是图钱,所以一进门就把厚厚的红纸包着的钱塞到陈爹手里,脸上阔气地笑道:“老丈人!这是聘金!”
一开始就说好的,聘金是一千二,结婚那天再把剩下的三千八给他们。
王瘸子一个酒鬼哪会有这么多钱,这都是他求爷爷告奶奶借的,就等着明曦嫁进去帮他还债呢!
陈家也都知道这个事儿,但人家不在乎,只要人家儿子能娶上老婆,谁管闺女的死活。
明曦站在西厢房门口冷眼看着眼前的这一场滑稽的笑话。
眯着眼咧着嘴的陈爹陈妈,垂着头好似在愧疚的陈大宝,凑热闹问所谓未来姐夫要糖吃的陈二宝陈三宝,以及不怀好意上下打量明曦的王瘸子。
大红的棉被晃眼,更把几人的嘴脸映衬的可怖。
陈小草被这个场面吓到,缩着身子紧紧攥着明曦的手不肯松。
明曦感受到手上的力道,对着她安抚似的笑了笑。
“哦~新娘子笑了!新娘子笑了!”王家村的男人们看到这一幕,恶意地哄笑起来。
王瘸子身上酒意冲天,酒糟鼻跟小丑似的在平地上拔起,他走上前对着明曦笑道:“你别害羞,以后你就是我老婆了。”
明曦嫌恶地低下头后退一步,更被众人理解成是觉得羞涩。
王瘸子的自尊心得到极大满足,抬手压了压,“行了行了别喊了,把礼放下,坐下歇歇!”
陈小草躲在明曦身后,惊恐地看着他们。
她毕竟还小,明曦怕她被吓出好歹,便牵着她进了屋,把木门关上,隔绝外面的嬉闹声。
“小草别怕,咱今晚上就走,后天这个时候差不多就到海城了。”
陈小草咽了咽口水,缓过神来道:“……我不怕。”
明曦浅笑着拍了拍她脑袋,目光好像穿过黄泥墙壁看到了那厚厚的红纸包。
想要去海城,尤其是她们两个姑娘,手里一定得有钱才行。
水浑了,才好摸鱼。所以她才说要等王瘸子下聘之后再走。
按照这边的规矩,女婿来下聘,老丈人家是要请来的人吃晚饭的。王家村来的人可不算少了,两桌子是要的,陈家又没有这么多碗筷板凳,都得跟邻居们借,而人一多就容易生乱。
收到聘金后,陈爹陈妈俩明显心情不错,陈爹在堂屋招待他们,陈妈跟邻居借好了东西,喊明曦姐俩出去帮忙。
明曦应下后先对小草道:“我待会儿去找一下苏主任,咱想要走得有苏主任的帮忙才行。”
“好,姐你去吧,我在家里看着妈。”
两人对视一眼,各自点点头,明曦拉开西厢房的门,二人出去走到院子里去。
明曦随便干了点活后就找了机会穿过人群出去。
不光是她在找苏主任,苏主任也在找机会跟她说两句话。
苏主任看见明曦后连忙带着她朝没人的地方去,明曦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她连珠炮似的问:“小花,你是真要嫁给那个人吗?是不是你家里人逼你了?要是有什么委屈,你就跟阿姨说,阿姨给你做主!”
苏主任四十多岁,留着一头时髦的卷发,眼神温柔,语气铿锵有力,带着不属于这个地方的坚定,明曦小的时候没少幻想她才是自己的妈妈。
明曦四下张望了下,简明扼要道:“主任,我的确是被逼的,现在有件事想找您帮忙……”
苏主任欣慰地看着她,丝毫没有犹豫就答应下来,不认命,知道反抗,知道逃就好。
明曦不敢出来太久,怕陈妈会察觉,晚上不好行事。
果不其然,等回到院子的时候,就听陈妈狐疑地看着她问:“刚才上哪去了?这么长时间不见人影儿。”明曦毕竟十八了,长了脚,陈妈虽然觉得爹妈让嫁谁,闺女就得嫁是天经地义,但她也怕明曦偷偷跑了,到手的彩礼钱没了。
明曦淡淡回道:“拉肚子了。”随后越过她进了厨房,对着烧火的小草笑了笑。
陈小草瞧见这个笑就知道姐姐要做的事情已经办成了,心中也不由得向往起未来自由的生活,反正只要跟姐姐在一起,不管怎么样都比在这个家里好。
冬天黑的早,陈家穷的都没拉电线,总不能让大家伙点着煤油灯吃饭,就算人家愿意,陈家都嫌浪费油,所以还没到四点菜就上桌了。
桌子上全是老爷们,又碰上这种喜事,都是奔着喝酒来的,一桌放了一坛子白酒,众人黝黑的脸上瞬间咧出一口白牙。
陈爹拍了拍坐在他左侧的陈大宝的肩膀,“快,给你妹夫倒碗酒。”
陈大宝愣了愣,最终还是起身拿起酒瓶将王瘸子的酒杯填满。
明曦站在厨房里冷眼瞧着他们喝。
陈妈端着盘子从她身边经过,“傻站着干什么呢?把这盘菜端上去啊。”边说边把盘子递到她眼前,她总觉着闺女瞧着有点不太对劲,按说她不该就这样同意,总会反抗两句才对,这么安静,别是心里憋了什么坏,陈妈怀疑地盯着她的背影看了看。
等一群人吃吃喝喝结束,天已经黑透了,王瘸子醉得东倒西歪,被同村的人起哄:“你今晚上就睡你丈母娘家得了!”
其他的人也都暧昧地笑起来。
明曦皱着眉还没说话,陈大宝率先开口:“那不行,没结婚呢,俺们家没有那规矩。”
陈妈听到他这话,怕剩下的三千八出点什么意外,朝陈大宝瞪了一眼,又悄悄伸手拧了他一把。
陈大宝装作不知道,仍招呼着他们扛着王瘸子回去。
明曦也没想到陈大宝会吭声,毕竟她嫁给王瘸子的最大受益人就是他,不过鳄鱼的眼泪也没什么在乎的必要。
男人们都喝了酒,摸着黑回屋睡觉,陈妈收拾着盘子说:“先都收到厨房里去,等明天天一亮你俩起来给洗了,人家的别忘了给送回去。”说完也进了屋。
碗碟碰撞,发出叮啷的声响,明曦悄声道:“你待会儿去把那柴火垛点了,等火烧大了再回来叫人,机灵点,趁乱赶紧跑。”
“我知道了。”小草将东西放下,拿着灶台边的火柴盒麻利地跑出去,房子后边是之前存的麻秸杆、玉米棒子之类的预备冬天烧锅用的,特别好烧,一点就着。
明曦面朝柴火垛的方向静静等着,于寒冷的黑夜中闻到一股烟火味,唇角弯起一点点弧度。
紧接着小草的呼喊的声音传回来,将静谧的夜打破。
陈妈披着棉袄惊慌地从房里出来,口里问:“咋了咋了?”
小草气喘吁吁地从门外跑进来,双手撑着膝盖:“后面着火了!”
“着火了?!”陈爹闻着空气里的烟味,这下也坐不住了,趿拉着一双解放鞋,脚向后抬,食指一勾将鞋跟带上,便连忙朝外跑。
因着着火,谁也没顾上明曦,她等家里的人都出去后,就钻进了陈爹陈妈的房间,用火柴快速把煤油灯点上,熟练地在床边的箱子里翻找,将户口本塞进兜里,再继续找那个红纸包。
箱子里没有,明曦转了转眼,前世过了太久,关于陈家的东西,很多她都记不太清了,一时也有些想不起来陈爹陈妈会把钱藏到哪里。
柴火垛与房子仅一墙之隔,并不隔音,外面人群的呼喊交流,她在房间里听得一清二楚。
住在旁边的人都因为着火的动静而拎着水桶出来,人多力量大,火灭的也快,时间不多,她得快点了。
那边小草趁着黑夜奋力跑着,彷佛后面有一头凶恶的猛兽在追赶,心脏在胸膛中剧烈跳动,小草总有一种它会从胸口跳出来的感觉。
“好端端的,怎么会着火呢?”
“就是说,这大晚上的,是不是谁家小孩放炮扔这儿了?”
“有这可能。”
明曦听着一墙之隔传来的交流声,声音中透露着放松,看来火被灭的差不多了。
她一伸手拉过被子,一个红纸包随之掉落在地上,鼓鼓囊囊,明曦连忙捡起来,把煤油灯将被角点燃。
棉花被,用不了多少功夫,火就尽情的燃起来,明曦没有停留,转身跑出这座黄泥房。
黑夜冷风中,她听到身后的惊讶嚎哭:“房子!房子怎么烧着了啊!我的房子!”
陈大宝黑夜中看了眼远方,眸光沉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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