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大河的离开,头一个不能接受的就是蒋家二老。
他们不明白,儿子明明已经做了手术,医院也说手术成功了,所以他们才会放心的离开,咋一转眼的功夫,儿子就没了呢?
不行,必须得讨个说法!可他们不过农村最普通的老头老太,能有啥好办法讨说法?当然是闹,没命的闹!
如今还不是后世那个医闹横行,谁能闹谁就有好处的年代,所以毫无意外的,他们很快被镇压下去,甚至被暗示,如果继续胡搅蛮缠,那么就得给他们换个地方待待了。
乡下人胆小,一吓唬便吓唬住了,只是到底心疼儿子,心里又憋屈的很,一时支撑不住,双双倒了下去!
冯秀荷年纪轻轻,按说不应该跟蒋家二老一般,可这些日子她劳心劳力,担惊受怕,整个人日以继夜的熬着,身体早就到了极限,全靠一股精气神撑着。
如今精神支柱倒塌,她便也跟着一起倒了!
秀荷再次醒来,身边一片缟素,家里开始筹办蒋大河的丧事了!
秀荷病的不能支撑,蒋慕楠年纪也还太小,蒋大河的身后事,便由冯利民和蒋家的几个堂兄弟、还有村干部一同商量着办。
不过自家的事,即便病了很多时候也是躲不开的。这不,秀荷正在屋里被一帮媳妇陪着劝慰,便有人进屋来寻她了:“大嫂子,您看我哥的身后事,是咋个章程呢?”
秀荷哭的眼睛生疼,头脑发蒙,一时没有接上这话。
蒋慕楠对上来人的眼睛,答道:“有劳大叔费心了,我妈想着我爸一辈子节俭,最见不得浪费,不如这身后事也由着我爸之前的性情,在体面的情况下,尽量节俭着来吧!”
那人深深看了蒋慕楠一眼,一个十几岁的丫头,能说出这样一番话的实属少见。他听了笑道:“有了大侄女这句话,咱们就知道怎么办了。”
在一旁陪着秀荷的妇人们,纷纷开口:“侄媳妇,你不看别的,端看在慕楠这么能干懂事的份上,也得支棱起来,这孩子多难得啊!”
不等秀荷接话,又有人开口:“可说呢,我家那个混小子比慕楠还大一岁,整日里就只会憨吃憨玩的讨嫌,惹我生气,比不上慕楠半分稳重。”
“是啊,小小年纪净说些大人话,行事半点不比小子们差,嫂子你将来的福气大着呢!”
一群媳妇们七嘴八舌的说着好听话安慰秀荷,秀荷虚弱的扯了扯嘴角:“这孩子打小就贴心,大伙就放心吧!我就是为了她也不会想窄了,要不咋对的起孩子呢?”
“哎!大河家的,你这么想就对了!”
“嫂子是个明白人!”
“可不是嘛!”
蒋慕楠静静的坐在一旁,听着众人七嘴八舌的安慰她妈,她表面看上去一脸平静,心里却在不停的翻腾。
这几天的事给她造成的冲击太大了,她到现在还不能相信,一向疼爱自己的父亲就那么去了。
无数次幻想着自己不过是做了个噩梦,等到梦醒了,一切都会恢复到之前的样子,可是这个梦却做的太久也太长了,久到她永远都不会醒过来。
其实蒋慕楠从接到消息的那一刻起,就在故作坚强,她强装懂事的安慰她妈,安慰她爷奶,安慰着每一个安慰她的人,也似模似样的跟着参与一些意见,看着平静异常,其实在内心她早已经无数次嚎啕大哭!
大家都说她懂事,稳重。可只有她自己知道,自己是多么惶恐不安,多么的想要依偎在母亲怀里痛哭一场!
可是当她看到因过度伤心劳累,变得形容憔悴的母亲,实在不忍心给她再添伤痛,于是便硬生生自己憋着,努力不让人看出端倪。
好在她的心意没有白费,看着稳重坚强的女儿,秀荷的确大感安慰。丈夫没了她虽然也伤心,可到底不像公婆那般仿若天塌,她还有女儿要养育,未来也还有希望,身上的责任和对未来的憧憬,让秀荷变得坚强。
陈河出殡那天,秀荷哭倒在地,送葬的队伍两侧挤满了看热闹的村民,好事的村民指指点点:“唉,可怜呢!”
“是啊,还这么年轻,家里没了男人以后可怎么过呢?”
“可不是嘛,连个儿子都没有,以后这日子还有啥盼头!”
听着外头的闲言碎语,蒋慕楠一双手紧紧握成了拳头。就在刚刚,父亲的灵柩从院里出来的那一刻,她看到一向不苟言笑,严肃刻板,脸上几乎永远没有表情的爷爷,忽然蹲下身子捂着头,痛哭起来。
看到爷爷蹲下的那一瞬,蒋慕楠再也忍不住情绪,咧着嘴无声的大哭!一个坚强的人忽然倒塌带来的冲击是巨大的,何况这个人还是自己的亲人。
在这一刻,蒋慕楠的悲伤、痛苦、心酸、难过,统统都达到了极点!
同时也是在这一刻,蒋慕楠觉得自己身上肩负着的,不仅仅是母亲的希望,还有爷奶的,甚至更多人的。说来奇怪,他们之前的感情实在算不得亲密,可是在这一刻,蒋慕楠无端就觉得,这些人蒋家人也是自己肩上的责任。
送葬的车辆摇摇晃晃一路驶出村外。
旷野里的风都比村内更强,更凛冽些,蒋慕楠下了车在舅妈邓萍的搀扶下,深一脚浅一脚的,往事先挖好的坟坑边上走。
边走边有管事的老人在她耳边嘱咐着,他爹没儿子又是年轻早亡,现在还不能直接埋到老蒋家的祖坟里,目前只能暂时在坟场外头,寻个地方临时安置了。
这临时安置也有讲究,不论是坟坑的方位,还是棺木的摆放都各有说法,不容有半点错漏,否则一旦坏了风水,便要贻害子孙后代。
蒋慕楠在人的指点下,慢慢下到坟坑中,在坟坑的四角各放上两块砖头。这也是有讲究的,棺材不落地代表事情没有最终结束,也表示蒋父将来的坟还会迁移,等到将来冯秀荷作古,夫妻两个再一起正式埋到蒋家坟地,长眠于他们本该埋葬的地方。
蒋慕楠不懂为什么要这样复杂,舅妈邓萍悄声告诉她:“咱们这边的规矩,埋进祖坟的必须得是成双成对的男女。
你爸去得早,你妈还太年轻了。有人担心万一你妈改嫁,将来就不会埋进蒋家了。那样你爹就成了孤男,孤男孤女是绝对不能埋进祖坟的,所以才会这么着,你看你小叔的不也暂时没埋进坟地吗?”
蒋慕楠听罢转头去看小叔的坟,小小的一座孤坟独个单在一处,坟上几丛荒草随风摇曳,显得越发凄凉。
蒋慕楠的小叔是二十出头得了肝癌去的,农村人身体不舒服也没有去医院的习惯。好好一个大小伙子半年时间就瘦的皮包骨,唯有肚子大的骇人,等到最终实在疼得受不了去医院,病情已经到了晚期,无力回天!
小叔叔没的时候蒋慕楠已经有记忆了。她印象里小叔很爱干净,总是穿着一件白色的上衣,骑着自行车去上班,有时候下班回来还会给她带好吃的,总之是个很好很好的人。
而现在这个很好很好的人,在这孤零零的荒野终于有个伴了,他的哥哥来陪他了!想到此蒋慕楠才干不久的眼眶又湿了。
小叔叔没的时候才结婚不到两年,他去世没多久,小婶婶就带带着不到一岁的堂弟回了娘家,然后就再也没有回来!
想到此蒋慕楠不由心中一痛,难道母亲将来也会这样?事情发生到现在,蒋慕楠从没有想过这个可能。
按她的想法:父亲不在了,那么剩下的日子当然就是她们母女相依为命,母亲继续工作,她继续上学,等她大学毕业就可以奉养母亲了,她们母女二人自然是永远在一起的。
可是?母亲是什么意思呢?蒋慕楠这才发觉,她压根就没有考虑过母亲会怎么想,就自顾自的规划好了以后的生活。
万一母亲跟自己的想法不一样呢?万一母亲要像小婶婶那样,离开这个家,那自己该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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