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乐巷离学宫不远,原本沈延青走二十分钟就能到,今天却走了许久。
因为县试,静谧幽暗的大道上车马喧闹,灯烛乱摇,橙黄的点点灯光汇成一条长蛇,蜿蜒前行。
学宫就在县衙旁边,这时候第二阵炮声响起,提醒磨蹭的学子该提篮奔赴考场了。
天色将明未明,沈延青盘算着这会儿应该快五更天了,他随大流感到学宫,见裴家的车马也到了,连忙凑了过去。
先与裴大爷和裴六叔道了安,沈延青才和裴沅、裴江、裴涛站在一处说话。
放眼望去,学宫考棚前人烟众多,有稚气未脱的小童,十几岁的少年,也有留着长须的中年和胡须花白的老者,这些都是参加县试的考生。
“马车不许在门前停留,赶紧走——”忙得晕头转向的衙役也不看人下菜了,谁家的马车都不许停留,大声呵斥裴家的车夫。
又等了半刻钟,言家的马车来了,秦霄刚跳下车,马车即刻就被衙役赶走了,沈延青依稀听见了言瑞抱怨的声音。
结保的五人聚齐,有裴六叔在,裴大爷略叮嘱了五人几句就打道回府了。
第三声炮响后,便开始点名检查了。
沈延青冷眼瞧着,眼下估摸着有一两千考生,但是一县秀才的名额每次不超过五十,这竞争是真不小。
衙役以五十人为一班将人分好,然后便是搜身搜篮,以防有考生夹带。
吴秀林准备的吃食是五个煮鸡蛋、五个葱花咸味花卷、五个白馒头,还有一大竹筒水。沈延青见衙役黑黢黢的手将馒头花卷个个开膛破肚,蹙了蹙眉。
搜完身和考篮,又有衙役拿着面貌册开始核对浮票和考生面貌,三位一体确认,以防替考,沈延青不得不感慨古人的智慧。
早春的风还带着冰刀子,沈延青泰然自若,不惧严寒,但考生中已有不少人在哆嗦喊冷了。
进了考棚,只见考棚正面为公堂,公堂前是数排号房,沈延青觉得像蜂巢上的小孔,逼仄紧凑,看多了感觉会得密集恐惧症,公堂上设公座,是县令和教谕监考的所在。
进了场的考生被领到公堂前等候,一边有文吏唱名,另一边站着廪生认保。
“松溪村沈延青,廪生裴檀作保。”
沈延青闻声忙站出来作揖应答,乌压压的廪生中传来裴六叔的声音:“学生裴檀作保。”
还没看清裴六叔在哪儿,沈延青便被小吏领去了号房。
“沈公子,你在这儿。”小吏对沈延青还算客气,因为沈延青为名除害,得了“聪明正直”头衔,算是一县义士。
号房用《千字文》编号,沈延青在玄字第三号。
沈延青看着号房,扬了扬眉。号房建得很矮,他这个身高只要站直就能碰到头。顶棚矮小还不算,里面也十分简陋,除了一张可拆卸的案几和一个笔洗,便再没有别的了。
还好县试不用过夜,否则就这个天气和漏风环境,在这儿呆一夜肯定会冻病。
沈延青蜷着身子钻了进去,将考篮放到角落,开始摆放文具。在等候别的考生进场时,他便撑着脑袋小憩,养精蓄锐。
刚眯一会儿,考棚大门轰然关闭,把他吓得后背一抖。
众考生入座,考场肃静,兵丁提灯巡视监察,防止考生左顾右盼,生舞弊之举。
衙役发了稿纸和要交上去的正卷,然后便是县令发言。
本任县令姓陈,三十上下,是三甲进士出身。他先是讲了一番勉励之言,十分温情,然后便厉声强调考场纪律,将惩罚说得十分严重。
沈延青听着摸了摸脖子,监考这么多人,在这儿作弊纯属脑子被门夹了,而且门外还有那么多人等着,要是被架枷罚出去,那真是社会性死亡了。
说罢,陈县令大手一挥,书吏们便举着考题贴板在甬道上来回走动。
这时天已大亮,考生们开始看题作答。
今天是县试头场,只考两道四书题和一首试帖诗。
待头场之后,考生还要覆试四次,那时才算真正考完县试。
沈延青看着贴板,呵呵,第一道便是截搭题,看来这陈县令出题很是刁钻呀。
其他考生见是截搭题,心里先凉了一截。沈延青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根本不在意出什么题,他先把题目抄在了稿纸上,然后才开始构思。
好在上过刘讲郎的十五日截搭狂训,此题虽然刁钻,但并非不能答。沈延青想了两刻钟,又花了两刻钟在草稿上先写了个框架,然后才洋洋洒洒在正卷上挥毫。
又约莫过了小半个时辰,一个小吏拿着个章子在沈延青落笔处盖了个戳。
小吏此举名为打印,这是为了让考官知晓该考生答题的快慢,若小吏盖章时考生还一字未写,那么后面就算答得再好,也有他人代写舞弊的嫌疑,一般这种考生就无缘秀才了。
若是平常,沈延青解答一道四书题绝不会超过一个时辰,为了卷面美观,他这回写得比以前任何一场小考都慢,每一个字都是精雕细琢。
到了巳正时分,有小吏敲鼓报时,接着书吏们举着第二道四书题和诗题的贴板来回走动。
沈延青赶忙将题目抄写到稿纸上,生怕错过了考题。第二道题目中规中矩,出自《孟子》。
沈延青先不管第二道,专心致志解决第一道。待他写完第一道时已经将近午时了。
这时,小吏敲了三下鼓,提示考生可以如厕吃饭了。
沈延青拿出鸡蛋花卷慢慢啃,一边啃一边琢磨第二道四书题的破题之法。
饭还没吃完,风先刮起来了,沈延青一把甩开花卷,将正卷收捡起来。他暗自庆幸还好带了两方镇纸,有一个空余的可以压卷子。
“冷死了——”旁边号房的考生抱怨了一句。
沈延青里面穿了皮夹袄,外面是一件顶厚的棉衣,再加上他阳重体热,倒不觉得冷,他拿出竹筒抿了一口。
待如厕高峰过去了,沈延青才申请如厕,考场如厕也有规矩,不能一窝蜂去,得一个个由公差领着去,这是防止考生中途串通作弊。
回到号房,沈延青并没有急着下笔,而是撑着脑袋继续思考。
反正考到酉时,他还有整整一个下午写这两道题。
沈延青决定先把这首五言六韵诗给解决掉,然后一心一意攻克四书题。
陈县令以“春”作为诗题,四平八稳,中规中矩。
大周考作诗是延续唐制,不过凑个热闹,只要平仄韵脚齐整,就算不出彩也不会影响最后的成绩。
但即使这样,也架不住有些投机取巧的书生平时犯懒,基本功不扎实,根本连韵都押不平,因此与秀才功名失之交臂。
试贴诗中最有名的便是白乐天的那首《赋得古原草送别》,所有试帖诗都以“赋得”二字冠首。沈延青今日也要赋得一首,只是他积累有限,学诗也不久,做不出白乐天那样灵巧的诗,只认真对着韵脚格式,做了一首匠气十足的迎春诗。
写完诗,沈延青身上的压力骤然小了许多,转了转脖子,接着写四书题。
山长曾在小课上讲过,考官要在几天之内看完几千份考卷,他们肯定是没有耐心全部看完的,所以破题乃是重中之重。
其次两道四书题,第一道乃是能否通过头场的关卡,至于第二道四书题,是来排头场名次,想要名列前茅便要更重视第二道四书题。
结合今日的考题,山长说得果然没错。第一道用偏难怪题筛人,第二道用常规题检验排名。
这不跟当年选秀海选一样嘛,首先看颜值,颜值通过再看才艺。
沈延青咬着笔杆,觉得第二道题关乎名次,得更用心些。
他做事从来心里有数,行就是行,菜就是菜。第一道截搭题他自我感觉良好,先不论后面的覆试,这头场的卷子肯定是能过的。
这第二题出自《孟子》,讲的是齐国饥荒,孟子劝诫。
他想起陆夫人布置的暑假作业里便有一篇关于饥荒的,但那是五经题。他顿时茅塞顿开,找到了既新又稳的破题口。
有了思路,那便是下笔如神,沈延青也不急躁,照旧先在稿纸写个大概,然后再在正卷上精雕细琢。
专心做事时意识不到时间的流逝,沈延青刚打完草稿,公堂上便响起了鼓声。
哦,开始放头牌了。
县试酉时才结束,但可以提前交卷,申时鼓响,便可以交卷了。凑足十人为一批放出考场,第一批出去的叫头牌,后面还有二牌和三牌,这三批人出考场的时候有吹鼓手吹打相送,颇有排面,后面再提前交卷的便没有这个待遇了。
沈延青抬头睃了一圈,见第一批人交了卷,由小吏带着出去了。他看了眼草稿和正卷,虽然才写几行,但现在才申时,还有整整一个时辰,够了!
写着写着,天渐渐黯淡,风也呼号起来。
沈延青心道不好,伸长脖子望了望天,还好还好,才起云。
风猛吹了一阵,吹得沈延青的脸冷冰冰的,突然,旁边的号房传来响亮的喷嚏声,还一连打了五六个。
沈延青心想旁边这位脆皮兄弟早晨还好好的,这才吹了一日风就感冒了,果然各行各业拼到最后都是拼身体。
青青酱身体好得很,是可以抱着穗穗站着爆炒的类型[狗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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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头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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