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不其然不一会儿叩门声轻响，刚刚才从窗户缝那见到的人走了进来，大家简单地互相介绍了，补习便正式开始。
汪意致想得妥当，特意在会客室置办了一套书桌，元九便在这崭新的书桌上学习。
初来时，元九还不觉得热，但是在这里呆的时间长了，便觉得好似进入了火炉里，晒的干燥的柴一根一根地往里面加，直将人熏得脸红面热，想要脱掉外面厚厚的棉服。
可是老师在一旁，她只能不停地将冰冷的笔贴在脸上，以此换来片刻的凉爽。
一上午的补习很快便结束了，元九苦着一张脸揉着酸痛的肩膀迟迟不肯起身去用饭。
经过这一个早上的学习，她才知道自己以前文学积累的浅薄，老师夏修筠讲一个典故她不知道，引用一句话她也不清楚出自何处，谈论一件事她仍旧说不出多少见解，不消抬头去看夏修筠的表情，她都能想象出一定是充满了无奈的。试问这样的情况下，她怎么敢去和他同桌用饭。
前来引路的佣人见夏修筠已经收拾好了，而元九依旧还未起身，不由得接着道：“小姐，有什么作业下午写也是一样的，现在还请小姐先去用饭吧。”元九心知肚明这是佣人在提点自己不该让老师夏修筠等候，于是将书一关赶紧起身跟在夏修筠的身后下楼。
用饭期间，元九的心一直惴惴地不踏实，努力缩小自己的存在感，生怕夏修筠同汪意致聊着聊着就聊到了自己的学习情况上，不过好在他们一直在聊诗词文学。
汪意致看起来十足是一个商人模样，但没想到竟然对诗词文学非常有见解，上至诗经楚辞，下至时人新发表在报刊上的新诗，都能说道一二。
元九不由得对他有了改观。
用罢了午饭，夏修筠先行去休息了，元九正用眼睛描摹桌上摆的一只西洋花瓶，忽然听见汪意致对她道：“你不必太过沮丧，学习并非一日之事，慢慢来总会有进步的。”
元九低下了脑袋，万不敢相信原来自己的一举一动人都看在眼里。
“好生歇息一会儿，老师下午定会讲慢一些的。”汪意致说完，扭头对身边佣人道：“去和陈妈说，待会儿炖上两盅银耳燕窝羹，夏先生和元小姐醒了正好用上，还有天气有些热，下午的暖气开小一些。”
处处体贴入微，真真是让久处窘难之中的元九过上了神仙日子。
因为考虑到元九的接受情况，因此夏修筠同汪意致商量了，将补习频次定为每周一次，元九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高兴得手舞足蹈。
不过虽然补习时间减少了，可内容还是依旧充实。夏修筠通过一天的讲授便已经摸清了元九的国文底子，为能较为快速地提高她的国文，便列了一张长长的单子给元九。
“这上面列的都是我认为当代中学生必须要读的书，你这周便选一本读完。”元九呆愣愣地接过这张写满了书名的纸，看着上面的书名，不用拿到书翻看，她都知道绝不是自己最感兴趣的小说类书籍，因此她感觉才松快不到十分钟的脊背又被承重的学习负担给压垮了。
她勾着背，有气无力地应了。
夏修筠看着她这般模样，便笑：“我见过不少对算术头疼的女学生，倒是第一次见到看到国文便头疼的女学生，国文是这世上最好学的学科，你跟着我沉下心来学，假以时日我保证你会喜欢上它。”
元九还能说些什么，只能感谢老师的教导，乖乖应声自己会好好看书的。
不过话说起来简单，可实践起来便并非易事。首先最为重要的是元九根本没有这些书，她想起来杜鹏程曾说过可以去他那拿书看，可是晚饭后她去看了杜鹏程的那些藏书，只有少数，还有许多不曾有。元九随手拿了一本，回到房间耐着性子读了几页，脑子便不受控制地开始操心剩下的书该从哪里去找。
第二天与杜鹏程迎面碰上，杜鹏程问她读得怎么样？
元九哑口无言，不知道该如何说清因为自己的心浮气躁，一晚上她还没读明白几页。
杜鹏程一看她那心虚的模样，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他便在小龙练字的桌子旁给元九添了一张凳子：“你就坐在这儿看书，有什么不明白的问我便是了。”
元九看了一会儿，又开始不受控地魂游天外，直到小龙搁笔的声音将她惊醒，抬头一看杜鹏程正目光炯炯地盯着她，已经看穿了刚刚她的出神。
一顿说教在所难免，自知难逃一劫的元九赶紧抢在杜鹏程开口前道：“真不是我不好好读，只是我读着读着就会走神，也许是我许久没有读过有深度的东西了，总是不能将心静下来。”
元九说的确实是实话，她上一次酣畅淋漓地读各种名著还是小学的时候，上了初中接触到了丰富多彩的初中生世界，书便不再吸引她了，便是看书，看的也多是霸道总裁爱上我之类的小说。
她的眼神真挚，直直地与杜鹏程对视。杜鹏程看着她琉璃一般的眼珠，叹了口气，无奈道：“那你就像小龙一样吧，用手指头点着读，这样总不会在走神了吧。”
有了手指头的引导，元九的注意力终于不再乱跑，很快便沉浸到了书中。
她看的这本书是最为熟悉的《论语》，借着以前读书时的文言功底，一上午的功夫便一大半文章。杜鹏程看她不一会儿便翻一页，心中暗自担心元九糊弄，干脆用手掌盖住了书本，顶着元九诧异地的眼神道：“我看你也看了不少，现下便来考考你，看你是否认真读了。”
元九心中一慌，手下不由得捏紧了书角，刚刚她只是将书的大致内容译了一遍，还未曾去默背呢。她可怜兮兮地望着杜鹏程，希望他能改变主意。
可杜鹏程今日是特意来抓元九的学习的，哪里能让她撒撒娇就轻易逃过。他目光坚定地回望过去，不为元九湿漉漉的目光所动，用轻柔的声音劝说元九接受现实：“你现在不让我检查，下周还是要让老师检查的。”
元九哀叹一声，有气无力地趴在桌子上，等待杜鹏程的难题。
可另令她出乎意料的是，杜鹏程问的题都很简单，并未刁难她，很快最后一场问答结束了，元九的心彻底松快下来。
杜鹏程卷起书点了点她的脑袋，道：“你看，并非你想得那样难，既如此，何不用放松的心情去迎接国文的学习。”说完这话，他又回过头对一旁看热闹的小龙道：“学习向来如此，你愈害怕它，它便愈难，可若你抱着小小国文，不在话下的心态去学，往往能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他一面将两人的书本收拾好，一面接着道：“你俩既然已经知道自己的缺点，也知晓了应当如何去改正，那么接下来的时间我便不看着了，将学习的主动权全权交还给你们自己。”说完，自己率先将长袍抻了整齐，往饭桌上走去。
***
为了让自己更好地读完夏修筠布置的书，元九按照自己对这些书的熟悉程度重新给它们排了序，并按照排的序去学校图书馆查看是否有这本书。
可惜学校图书馆并不是很大，里面还有一些书怎么也找不到。
元九拿着这些还未打勾的书籍名单去找陈晨，陈晨也摇摇头：“家里供我上学已经很勉强了，哪里有闲钱让我去买书，你要是要的紧，不如去书店看看。”
“这些书我倒并不是现在就要要，只是我也不知自己是什么性子，非要提前好久筹谋好，不然便心中忐忑不安。”
陈晨笑笑，道：“手中有粮，心中不慌，只是你想屯的粮也未免太多了。”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的很快便来到了书店门口，元九从书包里掏出国文课本，又从课本里小心翼翼地拿出夹在里面的纸条，双手捧着递给掌柜的。
掌柜的扶了扶架在鼻梁上的黑框圆眼镜，慢慢的将纸条从头到尾看过了，而后发出沙哑的声音道：“这些书有倒是有，只是买齐的话只怕要不少钱。”
元九与陈晨两人对视一眼，面面相觑，心底有些慌乱，还是元九悄悄地咽了口唾沫，小声问道：“如果需要买齐的话，大概要多少钱呢？”
说完，一双眼睛紧紧地盯住了掌柜的。
掌柜的眯着眼睛，用右手在算盘上飞快地拨弄了一会儿，而后伸出两根手指。
“两块？”倒也不算特别贵。
掌柜的摇摇头。
陈晨诧异地瞪大了眼睛，在元九刚刚报出的价格后面加了一个零：“二十？”
随着掌柜的点头，两人默契地发出一句感叹：“这也太贵了。”
空着手告别了书店掌柜的，回去的路上陈晨便问元九有何打算。
元九心中一头乱麻，她本就欠了杜鹏程的钱还未还，如今又要买书，又是一笔开支，这些钱该从何出来呢？她摇摇头，表示自己根本没有任何打算。
“依我看，你还是先将能找到的书看完再说吧。”
元九点点脑袋，可旋即她又道：“就算不买书我也要想方设法赚些钱啊，上次赔人的医药费还是借的呢。”上次她听见柳婶子说杜鹏程快要毕业了，要找工作，身上穿的都要重新置办，不然叫人看不起。
置办全身上下的装备需要不少钱，柳婶子家也不宽裕，元九自然是能早点还钱便早点。
可是要从哪里去挣钱呢，现在也不是暑假，并不能去纱厂工作。
元九头疼地捶了捶自己的脑袋，臊眉耷眼地拖着沉重的步子与陈晨一道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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