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晚上，元九将这件事与元照庆一讲，希望能将小孩儿留在身边，没想到元照庆居然不同意。
元九生气地哗的一声从凳子上站起，酸涩的眼睛瞪向元照庆摇曳的影子，道：“为什么不可以？她那么可怜，如果我们不收留她她会饿死的。”
元照庆看了眼捡回来的小孩儿，身上穿着依云小时候的衣服，头发乱糟糟的，这是因为长时间未梳洗打结一直梳理不开干脆剪掉的缘故，因为瘦削而凹陷进去的大眼睛正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眼神清澈懵懂，叫人不忍心说出任何伤害她的话。
他叹了一口气，拉着元九出去。
房门关上，走廊上没有其他人走动，他寻了个角落，靠在上面的栏杆语重心长地道：“你可知养一个孩子需要多少钱？而我们又有多少钱？”
元九朝小孩儿待的那间房看了一眼，垂下了眼睛，家里的情况她自然是知道的，她瘪瘪嘴，道：“我知道，可是她一个小女孩儿在外面流浪多可怜啊！”
那么小的一个孩子，看上去也就是一二年级的样子，就以乞讨为生，饥一顿饱一顿的，若是她的父母健在，看见了该有多伤心啊。
“这些我都知道，可是小九……”元照庆不是铁石心肠之人，他何尝不觉得这孩子可怜，若是未有这场灾荒，他们还在安省，便是收留十个八个这样的孩子也使得，可是一场灾荒，他们一无所有，重头再来，自己尚且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又哪里有余力去拉一把他人呢。
元照庆的话未继续说下去，元九明白他的意思，她低着脑袋，任由眼泪一滴一滴地落下去，砸到地面上，消失的无影无踪。
元照庆用手掌摸摸元九的脑袋，安慰她：“明日我去问问慈幼堂可还收孩子，进了慈幼堂虽比不上在自己父母身边，但好歹吃喝不愁，你看这样可行？”
这已经是最好的解决办法，元九点点头同意。
吱嘎一声，元九推开了门，人还未进去，便看见因门板而不停后退的小孩儿，看来她刚刚一直在门后偷听两人讲话。元九担心元照庆因此不喜，便赶紧开腔：“怎么了？是还饿吗？”
元照庆一个三顿都在医馆用，柳婶子便只用多准备元九一个人的饭菜，今日事发突然，没料到会领回一个饥肠辘辘的小孩儿，因此晚饭并不够用。
“我去买两个烧饼，”元照庆看了一眼小孩儿，道，“烧饼你吃吗？”待小孩儿点头，他赶忙出去，不料才下楼便被依云堵住了。
依云两只白嫩的手正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阳春面，见元照庆下来，欣喜道：“元大哥，你怎么下来了？正好，把这面端上去吧。”她将碗往前一递，见元照庆不接，又道：“元大哥赶紧接一下，这碗烫得很。”
元照庆赶紧接过，果然烫得很，他瞧见依云吹了吹烫红的手指，又将手指在耳垂上揉了揉，很不好意思地朝他笑道：“我舅妈听说小九捡了个孩子回来，想着肯定少了饭，就多煮了碗面。”她看了眼楼上，黑乎乎的，看不清，但是能听到元九与小孩儿讲话的声音，她道：“快些上去吧，小孩子只怕还没吃饱呢。”
他端了面上楼，将面一分为二，放在两人面前。
面一端来，小孩儿眼睛便直勾勾地盯着碗，舍不得挪开一下，但是元照庆没说话，她不敢动筷子，只能不停地咽口水。
“吃吧。”元照庆一发话，小孩儿便端起碗狼吞虎咽，发出吸溜吸溜的声响，很快半碗面见底，她意犹未竟，端起碗一口气将汤喝光，她缓缓将碗放下，尤不觉得肚中已饱，眼睛又盯上了元九的面。
元九见状想要从自己碗中挑出一些给她，却被元照庆拦住：“她长时间吃不饱，肚中早不知饥饱，一时间吃太多不好，今日就先这样，明天再多吃一些。”
第二天，元照庆去医馆，途中经过慈幼院，想要进去问一问还收不收孩子，却见慈幼院的大门紧紧的管关着，想来还未到时间开门，于是他想着下午回家的时候在来看也不迟，却不料下午正要走的时候有人上门请大夫。
元照庆在医馆身兼数职，闲时是账房先生，忙时也可以是抓药的小伙计、看一些小小疾病的小大夫，但无论无何说他都没有出诊的资格，见来人着急，便道：“我们家大夫出诊去了，若是着急请去别家吧。”
来人却道我家老太太谁都信不过，只信你们荣寿堂的，荣大夫去哪家出诊，我这就去接。
元照庆这才知道面前之人是伙计口中的汪大户家的。
荣寿堂规模并不大，连着大夫伙计的，也才三人，以往账房先生都是荣夫人，只是如今荣夫人身体不好这才招了元照庆进来，但是它名气大，祖上是太医院任职的，因此不少公馆豪门都喜欢请荣大夫出诊，而这些公馆富户里面又以汪家请得最勤。
小伙计背着荣大夫偷偷与元照庆道：“有钱人就是怕死，一点点小小毛病都火急火燎地请人，有时候咳嗽一声也要这边赶紧去，去了一瞧不过是喉咙灌风，并无大碍。”他讲这话时是很鄙夷的，但是很快他又换了一副面孔：“不过，他家赏钱倒是多，一出手至少是五块钱。”
元照庆报了出诊人家的名字，那人一听，便拍大腿道不好，原来一个城东一个城西，就算他现在赶过去，也不能很快将人带回家。
于是他又问：“那你们家小荣大夫呢？”小荣大夫是荣大夫的独子，自然也继承了荣大夫的医术，有时候大家寻荣大夫不成，也会让小荣大夫代为出诊。
“哦，”元照庆走出连台，奉了杯茶给来人，而后道，“小荣大夫也跟着一起去了。”以往荣大夫出诊，都会将小荣大夫留在药堂，像今天这样两父子都出去的情况难得有一回，不料偏偏便被汪大户家撞上。
那人哪里有心思喝茶，急得在小小药堂不住地打转。
脚下正踱着步呢，忽见荣夫人打后院推门进来，忙拱手致礼。
荣夫人挥挥手，客气地请他坐，自己也支撑不住拣了离自己最近的椅子坐下，她道：“今日实在不巧，他父子俩都出诊去了，一时半会怕是赶不回来，这位……”她伸手一指元照庆，“虽是个账房先生，但也颇懂得医术，若是您信得过我们荣寿堂，就先请他去府上，我家先生回来了，便立马叫他过去，以免耽搁了。”
那人也是六神无主，不知该怎么办才好，既然荣夫人肯用自己荣寿堂担保，他也只能先将元照庆带回去。
等到元照庆出诊回来，天已经拉上了黑幕，他提着汪宅的灯笼，急急忙忙地往慈幼堂赶去。
只是正如早上看到的那样，慈幼堂一九紧闭大门，元照庆不由得深叹一口气，前往旁边的小摊上买了两碗卤煮带回去。
也不知是凑巧还是如何，一连几天下来，元照庆都错过了慈幼堂开门的时间，只能将小孩儿一留再留，直到元九补习前一天才有幸看到慈幼堂开门。
到了晚上他回去，将这事与元九说了。
“你进去看了吗？”元九听闻，立马抛出许多问题，“里面条件怎么样？人怎么样？和善吗？”
元照庆瞟了一眼紧紧跟在元九身后的小孩儿，今天元九又帮她扎了个辫子，比前几天披头散发的样子可爱多了，他招招手叫她上前，小孩儿睁着圆溜溜的大眼睛，先是侧过身看了一眼元九，然后才在元九笑盈盈的眼神示意下走向元照庆。
元照庆摸摸小孩儿的脑袋，低下身子温和地对小孩儿说道：“我进里面看了，慈幼堂里面有好多向你一般年纪的孩子，她们有的在玩游戏，有的在睡觉，很开心，里面还有很多很温和的婶子和姐姐，照顾你们的衣食起居。”
听到元照庆对慈幼堂的描述，元九放下了为小孩儿担忧的心，她拉拉小孩儿的辫子，道：“到时候交了新朋友可千万不要忘记我呀。”
她不过随口一说，谁料小孩子郑重地点了点头，眼神直直地看向元九道：“我一定不会忘记你和庆哥哥的。”
夜里，元九照旧和小孩儿一床睡，白天上了一天课，晚上在等元照庆回来的时候又陪她在楼下玩了一会儿，此时已经是强打着精神写日记。
精力不足，日记不过寥寥几笔便算完工，她捂着嘴，腰狠狠地往后伸展，打了一个大大哈欠与懒腰。就在她放下笔将要将头搁上枕头的时候，忽然她听见了一声低低地啜泣声。
声音细微，被子与被子的摩擦声便能将它遮盖过去，若是不注意听，只怕也跟没人查觉，元九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凝神去听，可声音又没有了，她疑心是小孩儿在哭，于是她右手撑在床上，微微够起身子去瞅侧着身子睡的小孩儿。
果然见到小孩儿一脸的泪痕，她掰直小孩儿的身子，小声询问。
小孩儿咬着嘴唇不发出声音，只是默默地流泪。
元九没有逼问，只是将小孩儿揽进怀里，学着自己妈妈哄自己的入睡的样子轻拍小孩儿的背。
片刻过后，小孩儿抽抽嗒嗒地开口了。
“我舍不得你。”
元九默然，她自知自己不能将小孩儿留在身边便不应该说一些不能实现的承诺，于是她只是小声说：“你放心，就算你去了慈幼堂我有空的时候也是会去看你的。”
世事难全，这对小孩儿来说已经是最好的结局了。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