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依云应了老太太的邀请，要去她家唱曲，可到底不是每日都去，因此其余的时间她依旧和元九在公园。
此刻已酉时过半，少有人过来，元九撂下鞋刷，半趴在一块大石头上，百无聊赖道：“真无聊。”
依云抚了抚琴弦，笑笑道：“你每日要念书，下了学还要来刷鞋，就这样忙，你还觉得无聊？”
“就是这样才无聊，日子一成不变，”元九揪了一根细草，长长的绿条，被元九当作条绳子在指尖不停地绕着，“每天忙东忙西，一点玩的时间都没有。”
夜里不安全，白天可玩的时间又想着用来多挣一些钱，每天被塞得满满当当，可似乎却失了意义。
依云瞧着她愁眉苦脸的模样，有些不能感同身受，她收了琵琶，仔细装好，来到元九面前帮着她收拾：“我知道有个好玩的，就是不知道你敢不敢去。”
元九一下子被激起了兴趣，她抬起头，瞪大了眼睛，脸颊因激动而变得红扑扑的，她问：“什么好玩的？”
“来时你仔细看了公园门口吗？”依云伸出一根嫩葱似的手指指了指西边方向，见元九摇摇头，便露出一个神秘的笑容，“你待会儿出去的时候仔细看看就知道了。”
等到出去，果然大门左侧挤满了人，外面的人卯足了劲要挤进去是何热闹，里面看够了的也涨红了脸才得以从水泄不通的人群中挤出来。
‘什么事情？这样大的阵仗。’元九心想。
看的人那样多，她这小身板想要挤进去只怕不容易，元九偏过头，用很可怜的神色望向依云，两只手搂住了她的胳臂，撒娇道：“姐姐、好姐姐，你就告诉我他们到底在看什么东西呗。”
元九又是小孩子一般摇晃依云的胳臂，又是用脸去蹭，依云受不住这样的亲密，赶紧投降：“你不是我们当地人，不知道我们这每逢二月十九、六月十九、九月十九都有庙会。”
“这三个日子有什么特殊？”元九问道。
依云若是一个老师，她定是一个好老师，只见她耐心地回答元九的问题：“二月十九是观世音菩萨的诞辰，六月十九是观世音菩萨成道的日子，九月十九则是观世音菩萨出家的日子，因此这三个日子都要举行庙会以示纪念。”
庙会，元九见过，大人上香，小孩儿就逛集市。
她兴致索然，低下头去，不等依云接着讲便问道：“庙会我们那也有，这儿的可有什么不同？”
依云点头，回身去看那群人围住的地方，将自己知道的一五一十全说给元九听：“自然不同，庙会固定时间，不值得写告示，只是我们这每逢庙会都会挑选人扮观音、扮童子，大家认为被选作观音、童子是一件幸事，会给人带来幸运，这些围着的人大都是看这次有什么要求呢。”
“我去看过了，条件和之前的差不多，都是要求十四五岁的小姑娘，”依云在小姑娘这三个字上着重强调，“当然除了年龄最重要的还是扮相，菩萨到时候可是要全城巡游的，自然要长得好看，不能找了歪瓜裂枣的上去。”
说到这她转过身，两只手牢牢地把住元九的两条细胳膊，眼睛炯炯地盯住了：“我看你就很好，去报名吧。”
原本是听热闹来着，忽然转到自己身上，打了元九一个措手不及，直愣愣地看着依云。
依云见她傻呆呆的模样，还以为是不愿意，接着劝说：“扮观音可是有钱的，去一次说不定你欠的钱就可以还完。”
相较依云夸她好看，能一次性挣到几块钱更能吸引元九，哪里还有什么不乐意的，她一把拽住了依云的手，快步跑起来。
“慢些……慢些……”
远处散发着金色光芒的夕阳慢慢坠落，圆盘似的月亮悄悄从东边升起，石板路上嘻嘻哈哈小跑的两个小女孩放慢了脚步，缓缓朝小河对岸家的方向走去。
***
依云说事不宜迟，既然打算要去参选，便要抓紧时间报名。
于是两人商量好了，下午元九不去公园，而依云则是掐着时间先回了家等她放学。
元九一路快跑疾驰回家，路上遇见外出回来的柳婶子也顾不得打招呼。
柳婶子望着元九愈来愈小的背影，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地与身边的妇人笑道：“这小丫头，整日没个正形。”
依云早已换了煤球，煤炉底部的风门全部打开，空气进去，很快将才换的煤球烧红，不一会儿的功夫，水变热了，开始咕嘟咕嘟的冒泡，正好元九从小河那头赶来。
依云好似有心灵感应一般，从厨房钻出，对元九挥手：“快来，我们一起将水拎上楼。”
小楼里没有专门的淋浴间，夏日男人小孩儿则就地取材，在河里洗澡，冬天便要掏出自备的澡盆。元九喜净，元照庆手上有两个闲钱的时候便请了木匠师傅箍了一个，平时不用便塞在床底下，省得碍手碍脚。
依云帮着将水拎上了楼，又从自己房间拿出一块新香皂。黄色的油纸拆开，一股茉莉花香便扑鼻而来。
元九凑过去，惊讶地问道：“依云，你怎么有香皂？还是三羊牌的。”
依云将香皂往元九怀中一塞，背过身去一边将手伸进水中试温度一边小声嘀咕道：“你管那么许多，赶紧的吧。”说着便出了门。
学校的制服换下，穿上柳婶子给裁剪的旗袍，往日随意扎成两个粗辫的黑发全散开来，用一个与旗袍同色的发箍夹住，再各拨了两边鬓角边的一撮与发箍后的头发编了小辫子束在脑后。
既有学生气又有几分大姑娘的温婉。
依云捧着元九的脸仔细端详，依旧觉得缺了什么。
忽然她一拍脑袋，拉着元九进自己房间，将妆奁里的东西一尽倒出。
两枚叶子形状的银耳环被安在元九耳上。
不好看。
又换成小小圆形银耳环。
好看。
依云两指捉住细细的耳针便要给元九穿进去，谁料元九耳垂上光滑一片，她不由地好奇：“你怎么没有耳洞？”先不论女孩子们有没有自己的耳饰，唯一确切的是她们大多在几岁的时候便会由母亲用针在耳垂上穿了眼，这还是依云见到的第一个没有耳洞的。
元九又不记得以前的事，哪里给得出答案，只能摇摇头，转移话题：“没有就算了，再磨蹭下去要晚了。”
这确实，小小耳饰，无伤大雅。
两人收拾好，赶紧往观音庙去。
一年三次的庙会是南省的大事，因今年附近的省份都颇不安宁，祈求平安的庙会显得更为重要，自然寻找合适的扮观音、童子的人的架势较之前更为宏大夸张。
以往扮观音的人多出自南省的望族。这些望族族长从族中挑出合适的人选，将她们上报上去，择一个吉日把名字写在纸上，由县长抓阄，抓到谁便由谁去扮，没被抽中的不能有任何不满。而观音身边的童子则从城中百姓中选，七八岁的男孩女孩都可。
今年则不同，观音也从城中百姓中选。
新上任的县长说独乐乐不如众乐乐，既然观音是普渡众生的，那么扮观音的人选便应该出自众生，不能关上门自娱自乐。
得知这一条规矩的元九道：“那他们以前如何保证族里年年都有十四五岁的小姑娘？”
依云：“大约你没去过汪先生老宅，他家所在的大街全是本地有头脸的人家，家家户户几进几出的大院，里面住着数不清的太太小姐，怎么可能挑不出一个合适的。”
“哦……”元九点头，心中不知怎得有些不舒服，想到自己去过的汪公馆，里面冷冷清清的，除了自己与老师，只剩下汪意致主仆几人，并没有数不清的太太小姐，于是她问，“汪……”说起来奇怪，除了第一次见面，之后的见面元九好像都是笑笑，并没有称呼他，因此一时间不知道如何讲才好，支吾半天：“他家也这样很多人？”
依云摇摇头，向她解释：“汪家一贯人丁凋落，老宅也只有一个老太太。”
忽然间，元九的不舒服莫名其妙地消失。
观音庙前的空地上，排了两条长长的队，队伍最前面是两张长桌，负责的人就坐在桌子前面给报名的人登记信息。每登记完一个，边上立着的人则会出□□代报名人，今日只是报名，报名截止后第二天则要来此地由县长亲自挑选，莫要错过时间。
竟没有采用之前的抓阄方法。
元九领了报名签正要与依云回去，正巧观音庙出来了一群人，她们自觉往一旁退去，空出一大块路来给这些人。
乌泱乌泱的一大群，皆穿着差不多款式的长衫，远远望去，好似长得一样。
但元九还是一眼便从里面找到了汪意致。
她低下头伏在依云耳边小声问道：“他们在这做什么？”
小楼里的人，闲下来犄角旮旯的事都能扯出来讲个半天，自然这种事他们也讲过许多次，依云生长在那，早在无意间记在了心里。她偏过头，用手绢小心地遮住嘴角道：“领头的就是新上任的县长，在他两边的则是本地有头有脸的人物，你看汪先生就在人群里，每次庙会都是这些人出钱出物，他们这次应该是来看观音庙是否有修缮的地方。”
元九扭头望去，高大巍峨的观音阁在夕阳下闪着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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