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宅里,老太太还当两人深夜来此是有什么大事,急得头发都还未梳好便来到大厅,听闻是这事,松了一口气之余又觉得两人糊涂,什么大不了的事值当大晚上的过来。
她暗暗吐了一口气,将头摇成了拨浪鼓,不住地拒绝夏修筠的提议:“咿咿呀呀的,我不爱听,你可别请来。”
汪老太太虽然是江南人,却不爱听江南人爱听的评弹,她更喜欢陕西的秦腔。
当年随着汪老太爷外出做生意的时候,偶然经过西北,第一次听到秦腔浑厚的唱腔她便喜欢上了。
可惜汪老太爷死后她便长住南省,再也没听到熟悉的声音。叫她听评弹之类的,还不如让她与青姨两人闲话一天。
汪意致知道她的喜好,不敢勉强她,只对夏修筠投了个爱莫能助的眼神。
夏修筠何尝不知晓这是强人所难,但这事对他来说,是关乎他终身大事之事,因此即便知道老太太并不爱听评弹,但还是报了一丝希望,奢望能够说服老太太。
他奉上一杯茶给老太太,见老太太接过,又挪到她身后抢了青姨的活,给老太太敲起背来:“老太太,你看力度怎么样?可舒适?”
读书人能有几两力气,敲在背上的力度、方法都比不上一贯伺候她的青姨。
老太太闭上眼睛指挥夏修筠一会儿往这边,一会儿往那边,一会儿轻,一会儿重,享受了片刻,而夏修筠都没有不耐,她便知道这人是认真的,并非胡闹,于是她悠悠然道:“你母亲可知晓这件事?”
夏修筠被这一句话吓得瞪大了眼睛,忙摇头。他生怕老太太不仅不肯帮忙,还要将此事告知自己母亲,于是忙开口制止老太太:“老太太行行好,可千万不要将此时告诉我母亲。”
老太太不回应,接着问:“我是看着你长大的,知道你是个好孩子,只是若我同意牵这个线,日后,你母亲不同意怎么办?”
这话汪意致已经同夏修筠说过,因此夏修筠忙表态,表示自己绝不是愚孝之人,依云很好,与自己正是良配,若是母亲不同意,他会努力说服母亲,绝不做退缩之人。
如此,老太太这才无奈地与青姨对视,点头。
“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姻,便让我这个老婆子做一回牵线搭桥的喜鹊吧。”
既然已经征得了老太太的同意,夏修筠便很快找到了依云,对她道汪老太太爱听评弹,但不想出门,便想请她来家里。
对于依云他们这些人来说,唱堂会自然要比在公园里挣些零散的钱要好得多,只是她从未唱过,舅舅又在病中,不能一起,所以并不敢轻易答应。
夏修筠见她迟迟不肯应下来,便着急道:“难道你不放心么?我们都是认识的不说,就单说我是元玖的补习老师,难道我会坑害学生的好友不成?”
由于期望依云答应的心稍急,声音不免有些大,吓得依云抬眸求助般看向元九。
元九的对面立着汪意致,早在夏修筠同依云对话的时候,便在朝她挤眉弄眼。于是她上前揽住依云的肩膀,对夏修筠道:“老师不要着急,不管怎么说,她都得先回家和家里人商量才是。”一句话明显宽慰了依云,依云紧蹙的眉头舒展开来。
夏修筠也意识到自己过于心急,差点弄巧成拙,只好不住地在心底警告自己要徐徐图之。
他一改之前的焦急,露出温和的笑,向依云道歉:“是我不对,没有考虑周全,这样今天你回去就和……”“舅舅”元九接上。“对的,今天你和你舅舅、舅妈商量一下,若是他们还是不放心,你也可将元玖带上,我们付双份的钱。”
这是属于急病乱投医了,元九每日上学,休息里还要去补习,哪里有空闲时间跟着依云一起去老宅,只是此刻她被突然的消息砸懵,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晚上回家,她将这事与舅舅舅妈一说。
不料舅舅舅妈两人对待此事持两种完全相反的看法,舅舅认为一个女孩子去人家里不安全,而舅妈道这是一般人家吗?元照庆都能放心自家妹妹一个人去那学习,我们又有何不放心的。
舅舅瞪了舅妈一眼,用手使劲地拍床反驳道:“这能一样吗?一个是救命恩人,一个说难听点是卖唱的、三教九流之徒,他若有不轨的心思,还会有谁肯为咱做主,不都要说是我们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先不说我们是卖艺不卖身的,就说去了,难道他就一定是你想的这种人,我可听依云说了,那人是一个读书人,在政府工作的,不是泼皮无赖。”
虽不是自己亲生的,但也是小小一个一把屎一把尿辛苦带大的,舅妈委屈得很,坐在床沿不住地用手背抹眼泪:“我难道就不如你心疼她,除了没让她从我肚子里爬出来,其他的我都是照着自己孩子养的,可是你也看看我们家是个什么光景,一大家子人吃饭从柴到米都要钱,你还要喝药,又没有积蓄,只靠我浆洗衣服和依云在公园里面弹唱根本是进账赶不上出账,再这样下去,房租也要接不上,一家人都要被房东赶到大马路上睡。”
说到这,她的泪落得更猛了,一颗紧跟着一颗,砸到已经洗得发白的褂子上,更是砸进了依云舅舅的心里。他默默从床头枕下掏出手帕,展开来轻轻地擦干老妻脸上的湿痕。
老妻转过头,望着他的眼睛,又说话了:“也不是我瞧不上咱们,只是夏先生汪先生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他们想要什么样的人找不到,哪里就会看上大字不识几个的依云。”
依云舅舅长叹一口气,又一次在现实面前妥协。
***
虽然老太太答应了夏修筠,可她实在不爱听评弹,耐着性子听了两回,第三回无论如何都听不下去,伴着歌声打完一个盹,抬头看了眼时间,竟才过了一刻钟。
时光漫漫,老太太灌下一杯酽茶,却依旧觉得浑身提不起劲来,她挥挥手招呼依云来到面前问道:“你可会麻将?”
麻将,这是有钱人家才会有的消遣,依云哪里会,她老老实实地摇头。
“不会也没关系,边学边打,”这在老太太的意料之中,因此她略略思考了一会儿便道,“咱们图个消磨时间,不赌钱。”
老太太、青姨、依云。
少了一人。
老太太抬头看了眼青姨,青姨立马心领神会道:“我这就去问问厨房里的老嫂子。”说罢转身出了大厅。
大厅里顿时只剩下老太太和依云。
老太太瞧依云一副乖巧的模样心生怜爱,加之又是夏修筠喜欢的,于是她道:“不必这样拘泥,松快些,我又不是吃人的老虎,难道还会吃了你不成,我这辈子既没个女儿,也没孙女,看着你们这般年纪的姑娘,便心生欢喜,你就当我是自家奶奶一样对待便好。”
依云受宠若惊,抱紧了琵琶,更加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老太太指了指边上,示意她将琵琶放下:“我这没有毛手毛脚的人,只管放,抱着怪沉的。”
依云依言放了,又坐回来,因为拘束,并不敢坐满,只坐了三分之一的凳子,腰挺得笔直,整个人板板正正的模样,老太太问一句她就小声地答一句。
其实也没什么好问的,不过是家里的一些情况,老太太是性情中人,听到依云是打小便被亲生父母丢弃时,忍不住掏出手绢抹泪,一边抹一边道畜牲,听到那人勒索不成反进了监狱,便心生欢喜,笑意盈盈。说到最后,老太太抓着依云的手不肯松开,口中不住地道:“真真是个苦命的孩子。”
依云原以为自己对这些事已经难以心生波澜,谁知老太太一哭,倒引得她鼻子一酸,眼泪很快盈满眼眶。
就在两人相对而泣之时,青姨回来了。青姨迈着小脚快步进来,一边走一边高兴地说道:“老太太,你看谁来了?”
话音刚落,两道挺拔的身影由廊下进了厅前,擦干眼泪望去,正是汪意致与夏修筠。
“我刚还在说要是两位少爷在就好了,厨房的老嫂子正忙活灶上的事,抽不出空来。”见得少爷回来,青姨很是高兴,忙前忙后,又是指挥听差摆好麻将桌,又是给二人奉茶端点心。
“大少爷,夏少爷,这都是今天才差遣下人买来的新鲜点心,刚刚依云姑娘尝了说不错,你们也试试。”
两人拗不过青姨的热情,都试了一两块。点心都是甜口的,夏修筠吃了两块便腻了,赶忙一手挡住青姨还要投喂的手,一边道:“不是说要打麻将,赶紧的吧,我都许久未打了,待会儿还望老太太手下留情。”
老太太坐了上座,闻言笑道:“既如此,你就坐依云身旁当个诸葛亮吧,我和你青姨许久未摸了,手痒得很,先让我俩过个瘾。”
很快几人便坐好了,老太太上座,左边是青姨,右边坐着依云与夏修筠,对面则是汪意致。以往汪意致与青姨一条心给老太太喂牌,倒也打得轻松,但今日他又要顾着老太太,又要顾着夏修筠,竟是轮到他时半天下不定主意该打哪一个。
老太太见了,咳嗽一声,悄悄给汪意致使眼色:‘今日定要让依云尽兴而归。’
如此三人一齐给依云放水。
几圈下来,不论大胡小胡,赢家都是依云。最后一圈结束,老太太半开玩笑道:“幸好一开始便说今日不赌钱,不然今日可要亏大发了。”
夏修筠闻言立马反应过来这是老太太故意给的一个话头,于是故作忿忿不平道:“虽说不赌钱,但陪了老太太半天,不至于一点好东西也不给吧。”
老太太佯怒,瞪了一眼夏修筠,竟从自己右手上褪了一只洁白无暇的汉白玉镯子给依云。
这个举动,莫说依云,便是夏修筠也被吓了一跳,不明所以地看向老太太。
老太太一分眼色也未给夏修筠,只看着依云,见依云不肯接,便道:“我知晓你是个好孩子,这是奶奶给你的小小礼物,收着便是了,再推辞小心掉地上碎了。”
如此,依云这才不得不收,而夏修筠也明白了老太太此举的含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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