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是充满闷热气息的季节,是重逢的季节,也是不断分别的季节。
虽然政府已经颁布了新式年历,但是旧式的百姓们还是习惯以前的算法,观音成道日过完,天越发的炎热起来,尤以中午这段时间,好似一个正熊熊燃烧的大火炉在头顶上烤着,它竭力挥动着每一丝火焰,恨不得将人体内的最后一滴水分烤成汗晒干。
劳动的人们都纷纷避开了这段时间出门,缩在家里用力地挥动麦秆编制而成的大蒲扇。
有贪凉的小孩儿尤觉得躲在屋里不够凉快,三三两两的约好自己的小伙伴偷偷扎进了楼前的小河。
小河贯穿了南省,也贯穿了住在南省人们的一天,上午妇人们在此洗洗刷刷,平坦的青石板上总有刷的发白的衣服在上面被抡起的棒槌敲打的发出沉闷的声音;中午这儿是孩子们的乐园,他们或在泥堆里玩了半天,或在学堂里辛苦了许久,总之听了许久的唠叨,中午大人都昏昏欲睡,这是独属于他们的难得的安静时光,他们在岸边脱去衣服,光溜溜的下河,用脏兮兮的小手搓一把脸,清凉凉的好不舒服,忽然有一个小孩儿率先用手作瓢状将水泼向身边人,一场分不清敌我的游戏嘻嘻哈哈的展开了;到了傍晚,小河的归属权又从小孩儿回到了大人手中,有几个闲钱的从小摊贩那买了一个硕大的西瓜,寻了一个凹槽,将西瓜浸了下去,没有闲钱的则从袋子里掏出不知道从那摘来的枣杏,也一齐放下去,枣杏个头太小,直接放下去会随水漂远,必须得用篮子装着,小河的水凉,浸上一个时辰再吃,能解五脏六腑的燥热。
他们玩了一会儿泼水游戏,又将兴趣转向了河底的鱼,一个个深吸一口气,捏着鼻子整个人钻进水底去摸鱼。
鱼当然是摸不到的,生活在人群中的鱼早进化出了高超的逃命技术,不用细密的网去捕捞,根本不能将它们抓住,所以这些小孩儿不过是在做无用功罢了。
赵鹏程从小桥上经过的时候,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幅场景。
他靠近桥上的木栏杆,叫了一声:“小龙。”
小龙头上脸上全是水,他从头至脸用手胡乱地抹了一把才抬头循声望去,见到赵鹏程高兴地跳了起来,顾不得和小伙伴们说再见便出了水面往赵鹏程那冲去。
许久未见,这个小弟弟很是想念自己的哥哥,他将头埋进赵鹏程的怀里,亲亲密密地不停地叫哥哥。
哥哥连连答应,从口袋里掏出一小把糖果。
糖是西洋进口的,用一个长方形的纸盒子装着,盒子侧面上面写着白雪公主太妃糖几个字,正上方则是公主与几个小矮人的画像。
小龙不喜欢公主,倒是对几个小矮人很感兴趣,拆了一盒吃,糖果软糯,入口即化,他舔舔嘴角,剩下的包装盒仿佛也带了糖的甜香味,让人舍不得扔,他小心翼翼地将小矮人的图片裁了出来、折好,夹进书本。
夜里乘凉的时候,小楼里所有的人都知道了柳婶子的大儿子赵鹏程大学毕业了,要回到家乡工作,纷纷恭喜柳婶子夫妇,苦尽甘来,等着享清福吧。
借着一场观音庙会攒够钱的元九偷偷将所欠的钱还给赵鹏程。
存钱罐里的钱顿时少了一半。
赵鹏程瞧她那副模样,好似发现糖果已经吃完一小半的小龙,他笑,也从口袋掏出一小把糖果给元九,并问她有没有好好读书。
元九连连点头,表示自己有很认真读书,还说自己的排名在年级很前面,因此汪意致奖励了一支钢笔给她,说着从书包里掏了出来。
元九不识货,但是赵鹏程一眼就看出来了,这是德国万宝龙牌钢笔,他见过同学的,很普通的一支都要好几百块,更不要说这支钢笔上还雕刻着精美的花纹。
他将钢笔还给元九,交代她仔细放好了。
得知钢笔价值的元九大吃一惊,哪里还敢把它带到学校去。她原以为这不过是一支普通的钢笔,只是因为是汪意致老师赠送的才略显不同。
她在日记中写道:“这支钢笔很贵、非常贵、顶顶贵,希望我买的便宜墨水不会导致它堵墨。”
可是她忘记了有一句话说得好:“好的不灵坏的灵。”
这句话说完的第二天,钢笔便堵了墨写不出来了,并且还是在汪意致的眼皮子底下。
刚开始写不出字的时候她还纳闷,明明出门前灌满了墨水的,不该这么快就写完,扭开一看果然还是满满的,可字又写不出来,她用纸包住了笔尖,在桌子底下悄悄地甩了甩再拿上来试,还是不行,急得她在空调房里都出了一脑门子的汗。
汪意致坐在书房的一侧沙发上,明面上是在看书,实际上心神总是不由自主地便飞到了元九这,很快他便发现了元九的窘状,“怎么了?”他问,边走了过来。
元九将钢笔拿起来,囧道:“好像堵墨了。”这样贵重的东西,还是汪意致的老师送给他的,交给自己还没有多长时间便弄坏了,任何人都会不高兴的吧。
但是汪意致并没有生气,他接过钢笔,将它搁置在一边,领着元九往浴室的方向走,浴室门前,他停住了脚,指着水龙头香皂等东西道:“东西不着急,你先洗干净手吧,清水洗不下来便用香皂。”说完他便要往一边去好留出空间给元九,但是忽然他想起什么,回过头又问元九:“水龙头会用吗?”他右手拇指与食指捏在一起往右一转,“像这样一转就可以了。”
洗干净手出来,元九发现桌上又多了一只宝蓝色的钢笔,她抬眼疑惑地望向汪意致。
汪意致道:“你先用这支吧。”他做出请的手势,看着元九拿起笔接着写字后才去一旁修理堵墨的钢笔。
钢笔堵墨是常有的事,他也遇到过几回,因此早已熟门熟路,只见他将墨囊中的墨水挤干净,然后拿起一个不起眼的杯子去浴室接了一杯水,杯子上方氤氲着白色的雾气,很明显这是热水,他将钢笔就那样插进了杯中,而后放置在一旁不管。抬起头来,见元九一直盯着他,于是笑笑解释道:“用热水泡上几个小时就可以了。”
他接着道:“是我想的不周全,光给你钢笔,却忘了给你配套的墨水。”话音刚落,他便从一旁的书柜抽屉里取出一瓶崭新的、还未拆去包装的墨水。
元九推辞不肯接受,汪意致道:“漫说一支钢笔、一瓶墨水,就是整个汪公馆你也可以要。”他是情到深处,嘴巴不自觉地将心底的话说了出来,却吓了元九一跳,愣愣地在那,不知道该做什么姿态才好。
汪意致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赶忙补救:“救命之恩,难道不值得吗?”
他这样调皮地解释完,元九只好恭敬不如从命。
回去路上,元九包里装着汪意致给的墨水,怀里捧着才从公馆花园摘的一大捧向日葵。汪公馆有一个大大的后花园,花园里面种满了各式各样的花花草草,六月向日葵等开得正盛,一张张金黄色的笑脸迎着阳光转,元九不过多看了几眼,汪意致便让陈妈摘了一束放好。
“花开在园子里无人欣赏也算白开一场,幸好你喜欢。”他将花送到元九手上,还絮絮叨叨地交代,“花茎已经斜切好,回了家直接插在装了水的瓶中便可。”
她喜滋滋地捧着这束向日葵,三步一蹦,两步一跳的往家赶去。
经过一个书店,她瞥见陈晨挎着书包进去了,许久未见,她也跟了进去。
书店里面层层架高的板子上摆满了各种书籍,不少人立在书架旁翻开一本书埋头苦读,元九眼神流转并未在这看到陈晨,她放轻了脚步,绕着书架转了一个弯又一个弯终于看到陈晨的背影,她上前从背后轻轻地拍了下她的肩,见人要回过头寻是谁,又很调皮地躲在书架侧边,等人扭回了头,又过去,这次不再是捉迷藏似的拍一下她的肩,而是笑着和她打招呼。
她压低嗓音,用气音对陈晨说话:“好久没看到你了。”
陈晨伸出一根食指挡在嘴唇前,对元九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
高中马上就要毕业了,陈晨已下定了决心要去学医,自然不能在最后关头荒废,因此整日整日的在图书馆、书店努力,她朝元九笑笑,抱着挑好的书去结账,元九像是一条小尾巴紧紧地乖乖地跟在她后面。
出了书店的门,两人这才敢大声说话。
“你最近还好吗?”陈晨问元九。
元九点点头,将手中的向日葵分出一半给她:“我很好,你呢?”
陈晨脸上的笑敛了,沉默了一会儿,她摇头苦笑道:“我竟也不知道好不好了。”元九听她声音哀伤无力,多少猜到了几分,心想除了我她没有其他的知心好友,在自己应当担负起倾听者的角色,于是不顾陈晨的反对,将人拉到了路边的一个小茶摊,点了两碗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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