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刚到家，才将柳婶子留的饭菜端进房里，元照庆便回来了。元照庆还是像以前一样，佯装轻松地与元九闲话：“今天在家做了些什么啊？要是无聊的话，就拿上钱去街上逛逛，买点你们女孩子喜欢的东西。”
因为这句话元九的眼眶里又充满了泪，她赶紧背过身，悄悄地用袖子擦了，又深深地吸了口气，确定自己不会露出马脚之后才慢慢地回道：“今天到处走了走，看了看南省的风景。”
元照庆点点头道：“是要走一走，先生说过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你多走走，长长见识也好。”突然，他话音一顿，而后又缓缓交代道：“就是不要去水边，你不会游泳，万一跌了下去，我可向九泉之下的爹娘交不了差。”
元九知道他这话下面的深层含义，但是也只能装作不知，乖乖地点头。
吃完饭，元照庆照旧起身收拾碗要端去厨房洗，元九忙拦住，接到自己手里。
元照庆看着空空的手，担忧地问道：“小九，是不是他们又说你了？”那些人虽多在元九面前嚼舌根，但有时候也会冷不丁的“好心”在元照庆面前提点两句。
元照庆一贯是不理睬他们，实在挺不下去便敷衍两句打发过去，如果那些人真的在元九面前将这些不好听的，他怎么样也要出去同他们掰扯几句。
元九摇摇头，用手肘将元照庆按在凳子上，道：“就是觉得你一天到晚都在工作辛苦了，想要让你休息一下，我整天呆在家里无所事事，骨头都要生锈了，你就让我去洗吧，很快就回来。”
元照庆只好点头，望着元九的背影叮嘱：“小心些，慢些走，不要摔跤了。”房东为了省钱，不肯在楼梯那装电灯，到了晚上踩空摔跤的常有。元照庆听见元九远远地应了，又起身去门口望了望，直到看不见元九的身影了，他才回到自己床边呲着牙掀开肩上的衣服，肩上磨破了一片，流了血，伤口与衣服黏在一起，伸手一扯便皮肉分离，叫人忍不住发出嘶嘶的吸气声。幸好外面这件衣服是藏青色的，晚上不仔细看不出来。
他在老家的时候靠着一身医术养活自己同元九，没下过地，自然也没干过重活，这几天的辛苦让他骨头缝里都泛着疼，手胳膊腿不用尽十二分的力气都抬不起来。
他趴在桌子上略歇了歇，估摸着元九快要上来了，又装作无事的样子端坐起来。元九一开门，看着他那僵硬的模样，赶紧低下头，叫自己的眼泪好滴进手中的热水盆里。
“大哥，我端了些热水，你洗洗早点睡。”元照庆哎了一声，接过水盆，又问元九自己洗漱了没，得到元九已经洗漱的回答后，才回房间简单擦洗一遍，又摸着黑去楼下将衣服洗了。
洗完衣服上来看见元九床上的帐子已经将床铺严严实实的遮住，这才安心躺在床上睡下。
第二天一大早，元照庆起身轻手轻脚地出门了，在他出门不久，元九也睁开了眼睛，她决定了，再去街上碰碰运气，说不定就能找到一份不错的工作呢。
其实她有心想让元照清给她介绍一份工作的，元照清是小学教师，她又是大学生，学一学，大概也能上手教学生，可元照清到底不是元照庆。
元九实在没有将他纳入家人这一范围，哪里好意思麻烦他。
沿着街道又走了一遍，就差问酒店后厨需不需要洗碗工了。元九失落地蹲在一个墙角，她早饭只吃了一个馒头，一碗稀得能看见碗底的粥，这会儿早消化完了，她用手抵住肚子，不甘心就这样回去。
想自己也是接受了十几年教育的人，在学校年年都是拿奖学金的，怎么到了这里连个混温饱的工作都找不到了呢。
巨大的挫折感从心底涌出来，直往眼睛里钻，又要化作一股热泪从眼眶里流出来。
她背对着墙角抹了一会儿泪，又给自己做了心理建设，重新转过身鼓起勇气。
街上的人来来往往、络绎不绝，元九盯住每一个人的脸，想要从这些人里找出一个善良的。很快她便锁定了一个头戴发箍、身穿兰青色旗袍的女孩子，她挪了几步上前，细声问道：“你好，请问你知道附近哪儿需要招人吗？”一张口，便带着独属于大学生的老实礼貌。
幸好这个女子也是极为好说话的，见元九一脸窘迫，虽她自己不知道哪招工，但还是好意道：“我有个邻居好像是在纺织工厂里当女工，我帮你去问一问。”
言罢，就要带着元九去找自己邻居，可刚转过身她便想起了什么似的，停止了脚步，不好意思地对元九道：“你瞧我这记性，忘记她们今天并不休息，就算我带你去了也找不到人，这样吧，我今天回去问她，明天这个时候你还来这里，到时候我告诉你。”
元九闻言，当即千恩万谢，感动得不知道怎样才好。
女子扶住元九的肩膀，阻止了她弯腰的动作，笑盈盈道：“我们老师常说赠人玫瑰手有余香，我能帮到你就够了。”
元九重重地点了头，忙问了她的名字暗暗记在心里，心想以后有机会一定要报答她。
得了这一承诺，元九便心满意足了，小跑着回家去吃午饭。他们租的地方用现在的话讲便是城中村，离这些繁华的街道还有一定的距离，元九跑了一会儿，在路过一个公馆的时候，放慢了脚步。
气派的公馆门两边砌着高高的围墙，围墙前分别有一块花圃，花圃上面种满了花，金黄的菊花正开得灿烂，与碧绿的叶子交相辉映，元九缩着脑袋瞅了一眼，确定公馆门口没人，赶紧掐了一朵。
花茎特意掐得长一点，回去拿个瓶子用水还能养活开好几天。
元九一手撑着脑袋，一手拨弄着菊花的叶子，心思浮浮沉沉，一会儿莫名笑起来，一会儿又蹙着眉头，很苦恼的样子。
就这样心不在焉的到了第二天，一大早她便兴冲冲地跑出去，来到与陈晨约定的地方等候。
等了不大一会儿，陈晨果然如约而至，并将自己打听到的消息都一五一十地告诉元九，末了她还愧疚地说道：“她今天要上班，不能亲自带你去工厂看一看，真是不好意思，这样吧，我陪你去。”
元九正心里打怵呢，她在原来的世界还是一个大学生，虽然快要毕业，可终究没有正式找过工作，现在一下子将她拎出来，与老板当面锣对面鼓地咨询商谈，心里多少还是有些忐忑的，陈晨的这句话可谓是雪中送炭，因此她也不推脱，赶忙答应了下来。
按着给的地址，两人一路问路终于在中午前问到了，元九期期艾艾地不敢进去，陈晨于是像一个大姐姐一样拉着她款款走入。
她们这些小喽啰进工厂是用不着打扰大老板的，只有一个经理出来。许是过了用工高峰，经理的模样有些爱答不理的。
元九问他你们一个月开多少工资，经理只伸出一个手指头。
元九吃了一惊，大声道：“一块钱一个月！”你真是周扒皮啊，当然后半句话她并没有胆子说出来。
经理啧了一声，颇有些觉得眼前这个人是个土包子，一点也不懂南省的行情，于是他自得地道：“我们南洋纱厂，才不是那些小气的家庭作坊，一块钱一个月的工钱，我们可开不出来，十块钱一个月。”
元九讷讷地点头，他们租了两间屋子，一间一块钱一个月，又在柳婶子那里吃早午饭，一个月五毛，她心里拨了拨算盘，感觉工资待遇不错，符合心中的预期，但是她还有疑问：“你们这里的女工每天可以回家吗？人身是自由的吗？进厂的话签合同还是卖身契？钱是每个月按时发到我们手中的吗？一天工作几个小时呢？”
这不怪她的问题又多又奇怪，实在是夏衍的《包身工》给她留下了太深的印象，那里面的女孩子凄惨的模样现在还在她的脑海里映着，这叫她如何不害怕自己也会进虎穴狼窝呢。
寻常人家寻工作只要听得工钱合适，早生怕自己答应晚了便会有人抢了这份工去，哪里会问得这样仔细，因此经理颇为不耐烦地嗤了一声，眉心皱起，抬手指了指右边：“那里就是女工平日上班下班进出的门，你要是不放心就在那等着，再过一刻钟就会有人出去吃饭，到时候抓上几个问问就是了。”
陈晨不明白元九为什么要问这些，但她还是认为既然元九这样问，必然是有她自己的理由，于是依旧坚定地站在元九这边，落落大方地对经理道：“行，如果我们要进厂的话，还是直接找你吗？”
“是是是，我要去吃饭了，你们什么时候想来，就去办公室找我。”话还没说完，人已经朝着食堂赶去了，回答元九她们的声音被远远地抛在了身后。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