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翩然矮了矮身子，语气不容置疑：“上来，我背你。”
“啊？”宋清如藏不住脸上的雀跃，扭捏道，“不用了，翩然师兄，我还能走的……”
李翩然眼神从她身上打个了转儿回来，慢悠悠道：“谁关心你能不能走，我怕你贪生怕死，遇上个什么鬼什么怪自己先跑了。”
一腔柔情瞬间灰飞烟灭，宋清如气得语无伦次：“你你你你你！本姑娘怎会是此等背信弃义之徒。”
李翩然不明显地翘起嘴角，学她说话：“我我我我我，别废话了，你师兄的背金贵得很，这辈子还没背过人，天大的便宜被你捡了，宋大小姐就偷着乐吧。”
宋清如还有所顾虑，迟迟没有动作。
下一刻身体陡然失重腾空，她被抄起膝弯，一甩一兜，不过须臾，就从地面跑到李翩然背上去了。
但她却没挣扎，只是头缓缓放低，最后伏在宽厚的肩膀上。
炼狱中的混沌暮色笼罩着他们，打上一层薄薄的暖光。
小院的木门推开，吱呀的声音刺着两人紧绷的神经。
李翩然右手持剑，佩剑未名似乎也警惕起来，嗡嗡轻鸣。
这是一处再寻常不过的小院，连院中生有的植物都不算凶险剧毒，皆收敛着毒性，安静地舒展着枝叶，没有对入侵者发起攻击。
李翩然眉头却始终紧皱着，“你有没有发现，这里的妖植和我们之前遇到的不太一样？”
之前所遇妖植种类繁多且攻击性强悍，虽然植株高大，但是茎干都枯瘦细长。
“不错，这些妖植生长得过于茂盛了，像是……获取了足够的养分。”
宋清如心里发毛，没把想到的东西说尽，妖植以血肉为滋养，这个规模的长势，说明此地在不久前历经了一场惨绝人寰的屠杀，涉及人数必定不低于十人。
“……嗯，它们短时间内不会需要进食了，你在此地等我。”李翩然放下她。
“这里给我的感觉很不好，入口应该不会出现在不祥之地的，翩然师兄，我们离开吧。”
李翩然还未回答，一个陌生沙哑的声音鬼魅般响起：“来者皆是客，两位何必急着走呢。”
循声望去，一个衣衫褴褛的身影出现在半开的窗口。那人蓬头垢面，看不清面容，但脖颈处却显现出蛛网般错综杂乱的黑色咒印。
“小心。”李翩然上前两步，未名应令，莹白色的剑气包裹剑身。
就在紧要关头，李翩然动作一滞，像是看见了什么不该存在于此处的东西，那个剑穗是临行前师长所赠，怎么会出现在这人身上。
他突然收起了未名，难以置信地喊出了一个名字：“行权！”
王行权眯起眼睛，也认出了未名剑，窗口便被啪地关上了。
李翩然还欲上前，那个声音再度响起，流露出止不住的陌然：“李翩然，带着你的人走，我们今天就当从未见过。”
“什么意思？行权，你说清楚，我沿途做了那么多记号，你别跟我说你没看见！为什么不来找我？”
里面的人静默片刻，长叹一声：“因为不想。翩然，我们受骗了，这个地方不会有人活着出去的。”
“为什么？再过两个月，炼狱就会再度开启，跟我们一起吧。”李翩然明白，炼狱之行绝对有人捣鬼，这已经不是个单纯的严苛选拔了，而是一张单方面签订的生死状。
“我活不到两个月了。”
他没忍住，大声吼道：“那是因为你用了禁术，时日无多了！”
密密麻麻的黑纹几乎缠满了王行权的身体，可想而知他施展了多少次禁术，又从多早之前就选择走上了一条不归路。
“禁术又如何，用了便是用了，我是将死之躯，你现在是要指责我吗？”
李翩然平复着沸腾的情绪，闭了闭眼，无奈道：“何必发这么大火，我是来救你。”
李翩然从没对外人说起，李氏一门显赫，有至宝无数，其中有一物，名为方玺，可愈邪淫，定魂根，哪怕是几乎走火入魔的人，也能被压制住魔性，使其不至于爆体而亡或堕魔。
他作为李氏少主，此行不易，自然有得到此物的资格。
方玺很快消除了王行权身上的黑纹，通体雪白的玉石变得漆黑，李翩然面色凝重地将其放置在锦帕上出了门。
王行权眼神复杂地盯着宋清如，不过四年，便有了物是人非的沧海桑田之感：“宋姑娘，我们又见面了。”
“我和翩然师兄一直在找你……”宋清如小声地说。
王行权面上闪过一丝讶然，笑道：“你现在竟然肯叫他师兄，我记得当初你和他闹得最……”
王行权话说一半停下，没有继续说下去。
当初和现在已经是云泥之别，宋清如尚且不似从前，他更不再是那个恪行君子之道的内门弟子了。
虽然得以苟活，手上却沾满了同门师兄弟的鲜血，王行权小指抽搐，不敢再想下去。
“以前都是我不懂事——哎！王师兄，这是你的灵兽吗！”宋清如惊喜地抱起角落里的一只赤犬。
这只赤犬眼白过多，眼眶中的一个黑仁只占了小小一点，称不上半分可爱，倒是有些诡异。
宋清如并不在意它略显怪异的长相，十分亲昵地把它抱在怀里。
赤犬不作反抗，任宋清如搓圆捏扁，还主动用脑袋蹭她的脸，更惹人怜爱。
王行权目光变柔，点头应道：“是的，这是我的灵兽，我给它起名叫灵犀，要不是有幸遇见它，我兴许早就死了。”
灵犀忠于主人，尽力吞噬了大部分魔气，才让王行权维持性命，而它自己被魔气侵蚀，变得相貌怪异可憎。
“灵犀！好灵犀！原来炼狱里真的有灵兽，我做梦都想要一只灵兽。”
王行权见她真心喜欢灵犀，登时亲近不少：“灵犀脾气不太好，一般没人能……它很喜欢宋师妹。”
“真的吗？灵犀，我也很喜欢你！”
“你们在干什么！”李翩然一进门，便看见宋清如抱着一只半异化的妖兽，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
“翩然师兄，这是王师兄的灵兽，它很亲人的。”宋清如把灵犀举高到李翩然面前给他看。
“放下！”
王行权软下声音，像以前调和李翩然和别的弟子之间的矛盾一样解释道：“翩然，灵犀不会伤害宋师妹的……”
然而这回，李翩然并没有如同往常一样偃旗息鼓。
“我说——放下！”他充耳不闻，怒气外溢，手中的未名劈出一道剑气，擦着宋清如将灵犀掀翻在地。
灵犀抽了抽腿，呜咽着爬到王行权身后，小小的畸形的身体瑟瑟发抖。
见宋清如无恙，李翩然松了一口气，召出方玺，还没靠近灵犀便被以一只手拦下。
“灵犀不是妖兽。”王行权道。
李翩然坚持用方玺牵引魔气，但那枚不足掌心大小的黑玉纹丝不动。
“对不起，行权，我必须保证大家的安全。”李翩然静静注视王行权的双眼。
王行权冷冷道：“灵犀本是炼狱中的灵兽，它能自动炼化魔气。”
“明白了。”李翩然点点头，弯腰将颤颤的灵犀抱在怀里，安抚地拍了拍。
王行权没有制止他的动作，大步走出房间。
宋清如心里不是滋味：“你和王师兄那么要好，干嘛要口是心非拧着臭脾气。”
“我臭脾气？”
宋清如痛悔言多必失，暗念一百声识时务者为俊杰：“哎呀！我说的是这个吗？我脾气臭，我脾气天下第一无敌臭行了吧！”
“知道就好。”李翩然轻搔着灵犀的下巴，似是不经意间问，“你名次不是排第一吗？可知道禁术不知？”
宋清如道：“我怎么不知道，禁术禁术，禁止使用的术法嘛。不过这术法也确实该禁，灵犀这么可爱的灵兽真是吃了大苦头。
她吐了吐舌头，心有余戚：“对了，还有王师兄那个黢黑的脸。”
李翩然黑着脸，骂道：“蠢货，你到底在修炼什么，全都修炼到狗肚子里去了。”
“我全都修炼到你肚子里去了！”宋清如用更大的声音回骂他。
李翩然哼笑两声，没和她计较。
心里的重担却没能放下一点。
王行权是强弩之弓，灵犀也是爪牙稚嫩，他们竟然在要人命的炼狱里安然无恙地生活了这么久，这该是用的何种禁术。
李翩然的视线落在小院门口那片长势喜人一派餍足的妖植上，心脏重重一跳。
“翩然师兄，到底怎么了，你脸色好难看。”宋清如小心翼翼地问道。
李翩然勉强笑道：“我这张脸就没有难看的时候。”
“你明明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意思。”宋清如抱起灵犀，低着头道，“我知道我不够聪明，但是翩然师兄，你要是遇到什么麻烦，一定要告诉我，我会尽全力帮你的。”
“哟，宋大小姐怎么突然对我这么好？莫不是……”有求于我。
李翩然话还没说完，下巴就被突然站起来的宋清如重重一击，差点咬到了舌头。
“不是！才不是！”宋清如慌慌张张地夺门而逃。
“不是就不是，你反应这么大干嘛？”李翩然嘶了一声，揉了揉下巴，不用想都知道肯定青了一块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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