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羽再睁开眼,身边的沐苏叶连忙端来一杯水:“你醒了,喝点水吧。”
“多谢道友。”陆羽一笑,血珠从嘴唇干涸的裂口渗出来,“水源如此珍贵,陆某真不知道怎么回报你。”
他嘴上说着,手上的动作一点都不耽搁,几口就喝了个精光。
沐苏叶支吾半天,看向角落。
“……这是。”陆羽分明认出来王行权,惊讶不已,假装没看出来他的身份。
王行权的脖子被屈辱地栓在柱腿,绳结的高度只能容许他歪着脖子靠坐着,脚边还有条奄奄一息的赤犬。
看见这熟悉的一身,陆羽一顿,脑袋隐隐幻痛,他皮笑肉不笑,巧了,这不就是把他砸晕的罪魁祸首吗?
“哎呀你随便喝吧,这里不缺水了。”沐苏叶破罐子破摔,索性把知道的告诉他,“你应该不认识他,他可是王玉璋的弟弟,但王玉璋说他居心不良,所以让我们把他绑起来,喏,证据就是你见过的赤犬。不过这兄弟俩怎么……像仇人似的。”
陆羽漫不经心地嗯了声,视线在四周里搜索了一圈,没找到另外两条漏网之鱼。
他寻了个由头,借沐苏叶的搀扶站起来,目视前方,晃悠了两步,接着一脚狠狠踩上地面王行权的手指,听见忍痛的一声闷哼,胸口凝结的郁气才散开。
宋清如和李翩然在陆羽晕过去的片刻就已换回之前的衣服,躲在暗处伺机混进了弟子堆。
王行权坚持着不肯躲起来,宋李二人虽不解其中缘由,但时间有限,又实在说服不了他,只能在暗处关注他的动态。
后院吵吵闹闹,菜田被糟蹋得不成样子,借着蒙蒙晨光,能瞧见大片的菜苗被连根拔起,锅灶就顺势搭在苗圃旁边,热气腾腾的汤里飘着几块白萝卜,香味直往人鼻子里钻。
饶是对王行权心存隔阂,看见辛苦种了几个月的田就这么给毁了,宋清如仍是心疼不已,恨恨道:“这群土匪,吃白食倒是痛快!”
李翩然好笑地附和她道:“你干脆不回去,留在这里种地算了。”
宋清如哼了一声,捡起几根红薯秧重新埋进去。她眼神复杂地看了看狼狈的王行权,想告诉李翩然不久前发生了什么,可人多口杂,竟找不到好时机。
锅里的萝卜汤刚开始冒泡,就被眼睛发绿的一伙人分食干净,但每人份额不多,李翩然和宋清如两人一共才分到了半颗萝卜和几片菜叶。
王玉璋翘着二郎腿坐在石头上晒太阳,屁股下面垫了厚厚一层衣裳。
别说喝汤,看这些简陋的吃食都脏了他的眼,这东西哪是给人吃的。
李翩然端着破了一角的菜碗往屋内走,却被一个趾高气扬的声音叫住。
“喂,你要去哪里?”王玉璋坐直身子,面色不善地打量着他,“我刚刚说过了,任何人都不许给屋里那个人送吃的,当然,那小畜生也不行。”
王玉璋在宗门里耀武扬威惯了,只顾着使唤人,很少费心去记人名长相,因此,就连与他亲弟一同在外游历的同伴,少年成名的李翩然也不识得。
在他看来,和他那个出身低贱的弟弟臭味相投的,能是什么上得了台面的玩意儿?
李翩然挑了挑眉,嘴角扬起个讽刺的弧度。他常年在外,鲜少听王行权提及这位兄长,如今一见,只觉得原来如此,好感尽失。
“跟你有什么关系?我就去了,如何呢,你又能把我怎么样?”李翩然扬起下巴,毫不示弱。
王玉璋一噎,摆摆手懒得找他麻烦,出口利诱道:“你……算了,我懒得跟你计较,屋里那人跟你素不相识,你何必烂好心,这样吧,我给你一颗辟谷丹,作为交换,你不能给王行权送吃的。”
这招百试不爽,王玉璋自以为给出了个大便宜,昂着头等了好久,没等到喜出望外的道谢,李翩然连半个眼色都没分给他,径直走了过去。
“我说你何必找罪受,把自己弄成这副鬼样子,你那劳什子兄长我看见就烦,干嘛要偷偷摸摸的。”李翩然不满地抱怨。
房子是他们先到的,地是他们种好的,于情于理,都没有无端受磋磨的道理,就算真打起来,一帮人还不够他舒展两下拳脚。
李翩然越想越觉得有道理,伸手要解开绳子。
“李翩然!”王行权声音冷下来,“你不要多管闲事。”
空气一阵静默,李翩然的手顿在空中,那张不饶人的嘴终是没说出尖锐伤人的话。
王行权恢复了往日的柔和,眸间似有哀色:“翩然,这是我的家事,我自有打算,你和……宋师妹,就先行离去吧,越快越好。”
李翩然冷漠地从鼻子里哼了声,将缺角的碗放在地上,头也不回的出去了。
路过愤愤不平的王玉璋时,他视线微微停留。
王家两兄弟长相酷似,但王行权的面容继承了生母的柔媚,所以相对于跋扈的兄长,王行权更平易近人。
二人的名字寓意也是天差地别,一个是美玉,另一个则是平庸的俗权。
王行权垂眼,神色不明地喝着冷透的汤水,心跳快得难以平息,他嘴角勾起个诡异的角度——快了,就快了。
王玉璋脸色不虞,但也没去把那碗汤打翻。
他自小便听母亲哭诉父亲的不忠,每每因为这个由头吵起来时,端庄和善的母亲像是变了一个人,疯了似的砸遍家中名贵的瓷器,而父亲会痛苦地站在一旁,重复着说了无数的解释。
王行权的生母是府上的侍女,她年少慕艾,对王行权的父亲一见倾心,含泪忍受着他娶妻生子,亲眼目睹他和妻子举案齐眉,一家人其乐融融。
终于有天,当男子再一次含笑叮嘱天气严寒,让侍女们添衣保暖。这个可怜的侍女痛下决心,买下催情的烈性药。
事情败露之后,主母崩溃痛哭,侍女在被拖下去前癫狂地大笑起来:“你不能抛弃我,主君,我腹中也有了你的骨肉。”
她以为哪怕不受宠爱,从此也可以得些独一无二的温柔体贴。可没想到,主君为了哄好主母,竟然要灌药打掉这个孩子。
同为女子,即使王玉璋的母亲再痛苦,终究于心不忍,允许侍女生下了这个孩子,孩子呱呱落地便被抱走,刚结束生产的侍女连孩子是男是女都不知道,就被关在了农庄。
她没有名分,身心受创,几月过去撒手人寰,留下个和她一样不受待见的儿子。
经此一遭,王家主君和主母有了嫌隙。
王玉璋那时已记事,出于维护母亲,他一直很厌恶这个名不正言不顺的“弟弟”。
年幼时的小打小闹多被母亲呵斥制止,母亲虽不喜这个孩子,但也不会让王玉璋过多欺负他。
这会让王行权过得更好吗?当然不会。
与其说主母对亲子的行为约束是维护王行权,不如说是漠视他,府中下人揣摩着女主人的心意百般刁难,果不其然全被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忽视过去。
王玉璋心里是不服的,他当然不会饿死这个便宜弟弟,他得让王行权求饶,最好是摇尾乞怜,露出和他生母一样的卑微神态。
之后几天,王行权一直被绑在柱子上,连睡觉排泄都不被解开,好好一个人被折磨的面目全非。
宋清如几次看不过去,和李翩然商量着暂时解开一小段时间,也全都被拒绝。
李翩然气还没消,被多次拒绝后恶声道:“他愿意像狗一样被拴着,那就由他去。”
甚至王玉璋也别别扭扭来问过几次:“喂,你不是他好友吗,怎么让他这么狼狈。”
李翩然怎么会跟他解释是王行权自己要求的,紧随其后又是一场针锋相对。
一周后的深夜,王行权出现在李翩然身边,叫醒他和宋清如言明需要离开。
“你不是打死不走吗?”李翩然阴阳怪气道。
王行权没多说,神情严肃,寥寥数语解释:“……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他一身秽物,眼神却亮得惊人,仿佛经历的不是残酷折磨,而是迎来了新生。
宋清如清醒过来,要去叫沐苏叶。
“我们受沐师姐照顾不少,如果是非常紧急的情况,叫她一起走吧。”
王行权阴恻恻的目光扫过昏睡的陆羽:“不,就我们。”
他接着道:“宋师妹放心,并不是大事,我不想再被刁难而已,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不要叫别人了。”
宋清如迟疑点头。
李翩然平静坐在原地,目光审视:“行权,错得太多,便回不了头了。”
我早就回不了头了,王行权想。
他非常熟练地切换了柔弱受伤的语气:“翩然,我们相识数十年,你清楚我的为人……我只不过想看看,血脉相连的兄长能做到什么地步而已,我从没离开那条绳子,你是看在眼里的吧。”
王行权说到最后,声音已然哽咽。
李翩然沉默,他确实在监视着王行权。
就在三人离开后,漆黑如鬼影的藤蔓悄无声息地笼罩了整个院子,远远望去,宛如一只巨大的巢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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