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与不慌不忙地关上空然殿的门，转过身来，眉梢眼角都带了些无奈：“这是本月第几次了？封凡，你没事忙吗？”
封凡笑得吊儿郎当，道：“小师弟可远比我的事情重要多了，一日不见甚是思念啊。怎么样，魔胎还没有化魔的征兆吗？”
沈与缓步走向梨花木雕成的靠椅坐下，为自己倒了一杯茶，静默了片刻。
“今日是他入门第一战，若非你急着唤我，我做师尊的，该陪着他走完这一流程才是。”
封凡略过了他递来的茶壶，从腰间取出一个晶莹剔透的瓶子，笑道：“茶水寡淡无味，我封某人还是更爱酒，入口极辛，这才够味嘛！”
沈与默默收回了手，将温温热的茶搁置在一旁。
封凡奇道：“我的傻师弟，你还真尽职尽责地做起了师尊，小孩子过家家么！我寻你也并非只为了玩，时间已过了这么久，那小孩却一点动静都无，你……”
“那你要我怎样，你也知道他现在还是个孩子，要我苛责他虐待他么。”沈与低着头，声音像是经雪走了一遭，透着丝丝凉意。
封凡道：“多少年过去了，你还是长不大！他是魔胎，怎能同一般孩童相提并论，唯有趁他未曾壮大起来逼他显露魔像，才可一击致死，斩草除根！防微杜渐的道理你不懂么！”
封凡气急，逐渐语无伦次。他这傻师弟是个轴到骨子里的，从前他还觉得孩子心性很是可爱，总喜欢去逗上一逗，寻个乐子。可现下关乎生民大计，容不得他任性妄为。
封凡几时对他冷冰冰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小师弟这么严厉过，他是个浪荡惯了的，只有他追在沈与后面讨好挨骂的份儿，这样的行径还是头一回。
沈与额前细碎的黑发挡住了眼睛，让人看不清楚神色：“剔筋骨，生心魔，降雷罚，施鞭刑，你觉得哪一个？”
封凡语塞，心里止不住地发怵，试探性地开口道：“小师弟，师兄刚着急了些，你别生气……”
“……天君催得紧，师兄这才失言了，我错了。”他干脆连师兄都不自称了。
沈宗师木着脸，道：“滚出去！”
封凡往前探身，还想说些什么。
沈与茶盏一扬，衣袍上都被溅污了，他也不管，怒斥道：“滚！”
封凡走后，沈与恹恹的躺在木椅上，左手手背遮住眼睛，右手无力地垂在身旁，显然一副心衰力竭的模样。
不知过了多久，雪停了，有人来请：“沈宗师，少主请你到识狱堂去。”
沈与撑起身来，回道：“我已知晓，你且下去罢。”
他换了件干净的白底银边的外衫，临出行时顿了顿，从柜子里取出个用墨蓝色锦布包好的长匣子，这才推开了门离开。
南宫远寻他，必定是为了大张旗鼓地宣告拜师一事，他做事张扬，此前被拒之门外又让他跌了面子，想借此弥补上也是常理之中，他倒不觉得有什么。
刚好可以借此机会，把凌千赫的拜师礼也一起办了，沈与揉了揉眉心，这样想道。
不出意外，凌千赫输了个彻底，他眼睛通红，定定地看着沈与，不作言语，连声师尊都不唤了。
沈宗师揉着眉心，说道：“趁此机会，把你和南宫远的拜师礼一齐办了吧。”
凌千赫瞳孔微缩，声音颤抖地不成样子：“……师尊说什么，什么叫一齐办了？”
“你若是想分开办也不是不行，但凭你自己心意。”沈与刚与封凡骂了一场，精力有些不济，随口回答。
“可是师尊不是……”不是只收了我一个人吗？不是不愿收他吗？
沈与没注意他这个小弟子的心潮起伏，将一路抱来的长匣递给他，疲累道：“你是剑修，不可无剑，我替你寻了一把。”说罢想了想，又学别人生硬地添上诫语，“望你道心坚定，品格刚直，犹如此剑，千磨万砺而不折。”
凌千赫接过，面色复杂地望着手中的匣子，也不打开，道：“单只我有，南宫少主没有么？”
“时间仓促，还未准备，他当不缺这些才是。”
好一个时间仓促，好一个不缺！凌千赫像是被人狠狠抽了一个巴掌，刚升腾起的一点欢欣鼓舞散了个干净。
给南宫远就要好好准备，生怕仓促了么？所以对我就可以敷衍了事，全做应付吗！师尊，你怎么可以这样对我呢……
凌千赫不知的是，沈与一代宗师，阅历是旁人怎么也比不上的，哪怕是他随手拿来的东西也是一般人眼红极了的，更何况这是他费心寻来的。
“好，徒儿敢问师尊，既要拜师，我与南宫少主，谁为先，谁为后？”凌千赫面色苍白，不死心地问。
“亦无甚分别，南宫远比你年长，你叫他一声师兄也算合乎情理。”沈与淡淡道，按时间算来，确实是南宫远先请拜师的，之前不允便罢，既然允了，有他带带凌千赫也好。
沈与料想的没错，南宫远站在比试场正中心，大风穿堂而过，他衣jue翻飞，尽显少年意气，轻狂道：“诸位赶巧，天地乃大，道法自然，我南宫远的拜师礼就在今日一并办了！”
他声音清清楚楚地传到了亲爹的耳朵里，正在和老友高谈阔论如何将四峰发扬光大的南宫尊主笑容凝滞。
他一头雾水，气道：“远儿要拜师，我怎么不知晓？他又要拜谁，之前不是非沈宗主不可的吗？这混账东西真是被他娘惯坏了，这么大的事，他老子都不知会一声！”
周围的人皆眼观鼻鼻观心装起了聋子哑巴，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啊。
“你，去把少主给我叫过来！老子非得松松他的皮！”南宫尊主指向一个无辜的小弟子，恶声道。
那小弟子头越埋越低，见实在躲不过去，才硬着头皮道了一声“是”，快步退了出去。
南宫远很快就兴冲冲地过来了，喊道：“爹，柳伯伯也在啊,急着叫我来干嘛……”
话还没说完就被一脚踹出了门外，南宫尊主骂道：“我没你这样的儿子！是让你自作主张的，你要拜谁为师？”
南宫远很快就爬起来，轻声道：“沈宗师已经答应儿子了。”
“什么！？沈宗师！快快细说一二！”南宫尊喜笑颜开道。
沈与来到四峰隐匿了自身详情，又不拜师，只道自己是江湖游侠，岁月更替，便想找个安身之所。
起先四峰长老都不答应，颇硬气道：“随随便便一个江湖人都可入主四峰了么！”还提出用实力说话，要打上一架。
打架的结果当然是沈与更胜一筹，不……是很多筹。
那一架足足打了三个月，昏天黑地，飞沙走石，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从四峰长老到尊主都纷纷落败，于是更多的人慕名而来，侠士，宗门，甚至还惊动了归隐一辈的大能，可谓是声名鹊起，被冠以宗主之名。
也有不少人起了招募的心思，可沈与全部拒之门外，仍旧留在了四峰中的崇天峰做了普普通通的一个峰主，当时谁人不夸上一句有气节！
沈与实力出众，在众人眼中是最接近飞升的宗师，南宫远能做他的弟子，也算有一番因缘际会了，南宫尊主自然喜出望外，自豪的很。
南宫远拈着点无关紧要的说了，无非是他怎么坚持不懈，沈宗师怎么被他一片赤诚给打动云云，愣是半点没敢提及少主令的事情。
一则少主令珍贵，本不可轻易使用；二则逼迫沈与收他为徒，不是君子所为——总而言之，被他爹知道了，他定会被抽的十天半个月下不了床。
南宫尊主两只大手不停地摩挲着，激动地胡子都抖了起来，道：“好好好，我儿诚心至真，才能得沈宗师垂青啊！”
南宫远羞赧地撇开头，余光很不自然地打量着沈与的神色。
他们相隔很近，南宫尊主讲话嗓门又很有气势，凭沈与的功力，肯定能听个一清二楚。
因此南宫远虽然露着笑，心里可是慌得很：“沈宗师向来不近人情，若是就此拆穿了他……”
沈与听到这么一番话，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但最终还是没说什么，只在南宫尊主看向他的时候默认地点点头。
没有人注意到，角落里那个一声不吭的下界弟子脸色越来越难看，阴沉地像是要滴出水来。
最终的拜师礼还是在众人见证下完成了，南宫远自不必说，心中所念得偿所愿，高兴地滋着大牙见人就笑，连带着对凌千赫脸色都好了不少。
凌千赫却不领情，目不斜视地和他擦肩而过，理也不理人。
南宫远耸耸肩，并不放在心上。四峰都是看着他长大的长老，心里都向着他，沈宗师也不会抓着个排位先后顺序不放，就……他还端着生气。
“真是不知好歹，给脸不要脸！”南宫远“呸”了一口，没好气地说。
崇天峰的沈宗师自此就有了两个弟子，南宫远和凌千赫也从此有了真正的同门之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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