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接下来几日赵惜每天准时准点踏进张玉的房间,俨然是一个西席的样子,就连她最不擅长的经义论策,每天晚上都逮着陈峤让他一句句分析给她听。既然答应了人家就得负责,她不想误人子弟。
张玉找不到机会同张娘子提阿娜尔的事情,她只好继续藏在张玉房里。好在平日里张娘子不在家,张父这几日也经常出门,阿娜尔得以没被人发现。
有一回赵惜粟给张玉讲完论策回房,刚关上房门就被陈峤拉着坐下。看他行色严肃的样子,还以为发生了什么事。问清了才知道,原来张父趁赵惜粟不在时来找陈峤。
“说是我一个人待在屋里肯定无聊得很,想带我去个好地方。”
陈峤那天正坐着看赵惜粟给他带的书,让他务必学扎实了晚上讲给她听。看没两页就听见叩门声,还以为是赵惜粟折返,打开一看,发现张父嘴角扯着笑同他打招呼。
伸手不打笑脸人,更何况自己还住人家里,陈峤将人迎进来。东拉西扯了好一阵子,对方才真正进入主题。
张父直言陈峤一个大男人,屈居赵惜粟一个女人之下成何体统,绞尽脑汁想离间他和赵惜粟的关系。见陈峤还跟他讲礼法、谈男则,张父直接向他抛出橄榄枝,若是陈峤愿意,带他去看看世面。
陈峤和赵惜粟未曾想过张父会把主意打到他身上。事发突然,陈峤拿不准赵惜粟接下来的打算,又不好直接拒绝。思来想去只说自己再考虑考虑,先将人稳住。
当晚赵惜粟回房后二人商量一番,若是张父贼心不死,那便答应他。赵惜粟倒要看看,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又过两日,赵惜粟如往常般到点就去寻张玉。她前脚刚走,张父后脚果然摸着门过来找陈峤。
这回陈峤一口答应。对方见他松口,顿时喜上眉梢。择日不如撞日,当即带着他出门。
果不其然,张父东拐西绕,最终带着陈峤走到一陌生地方的最里处。
几个月前陈峤和赵惜粟被迫停在最外围,没想到短短几个月过后倒是不费吹灰之力进来了。
“这不是酒馆吗?”陈峤小心翼翼问道。
对方没反驳他,只是让他快点跟上。
张父带着陈峤从正面的小门进去,一路穿过前堂同往隔间。陈峤不发一语跟在他身后,等推开隔间门后,发现那扇门背后居然是另一片天地。
“请吧。”对方看向陈峤,露出一副没见过世面吧的表情,嘴角含笑率先走进去。陈峤跟着他走上二楼。
这里便是阿娜尔说过的舞楼。一层摆了不少矮桌,所有人都是席地而坐。能坐在这的大部分都是南诏人,但都朝人竟也不少。
所有人都喝得醉醺醺的,怀中都抱着舞姬。要么将手肆意在怀中的舞姬身上游走,要么恶意端起酒杯强行灌给对方,不将人灌得迷糊不清都不肯善罢甘休。大多数人脸上都挂着令人作呕的笑,好似这样就能满足他们那点虚伪的满足感。
“很神奇吧。”
他回过神来,撞进张父寻求赞同的眼神。陈峤不自在地挪开眼,对方一脸我都懂的表情,自说自话。
“我刚来时也像你这样。”自从走进这里,他就已经沉浸其中,根本不管陈峤想不想听。自顾剖析内心,高谈论阔,好似在这里已经建立了属于自己的国度。
骄奢淫逸大抵如此。
“要我说,女子就该如此。”陈峤转头看去,张父正一脸恶意地盯着楼下每一位舞姬。
“什么家主,都是笑话。”她们就该成为我的玩物。张父提着酒杯一饮而尽,见陈峤端着杯子干站着也不催他。
他懂,万物都需要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
突然,底下一声不大不小的动静引起陈峤的注意。
估计是个都朝人醉酒上头,拽起一名舞姬压在墙上上下其手。周围的看客不仅无动于衷,有的还高声起哄。
陈峤紧握双拳别开眼,压下心中的愤怒与不适看向身边的男人。
“看啊,大家多开心。”
张父今日只打算试探一下陈峤,不一会儿就带他离开了。毕竟今晚张娘子会早一点回府,他得回去清洗一番。
陈峤借口要去买点东西,就不跟他一起回了。张父赶着回去换衣服,也没想太多,叮嘱他最好散散味儿再回去。说罢,快步离去。
看对方走远后,陈峤缓慢走到一处草丛附近,蹲下身呕吐不止。
他观察了,那些女子最多不过十七八岁。
恶心,简直妄为人。
只是一堆烂渣罢了。
陈峤在外平复好心情才回去,进屋时赵惜粟早已在里边儿等候了。
见他回来了赵惜粟立刻上去将人拉进来,随后关上门。
“怎么样?”
陈峤看着赵惜粟瞪着那双大眼睛一脸单纯地看着他,瞬间有些难以启齿。
他该怎么开口才能将事情说明白,又不二次伤害那些姑娘。
虽说对方这辈子也许都不会知道,但随意议论无形中自己也成了帮凶不是吗。
陈峤挑挑拣拣说了一些,比较令人不适的地方含糊概括。
赵惜粟不蠢,即使他说得再隐晦,多少也猜到一些。越听胃里翻滚得越厉害,最终陈峤还没说完,赵惜粟已经扶着桌角捂嘴干呕起来。
陈峤连忙倒水递过去,起身给她拍背顺气。
赵惜粟胃里那股恶心劲儿慢慢褪去,随即后槽牙都快要碎了。
话语从牙缝里钻出来,“禽兽不如。”
好在张娘子体谅赵惜粟小两口需要自己的空间,便没要求她们一起用饭,平日里都是让下人端到她们房中。
不然赵惜粟都不保证自己看见张家夫郎那副嘴脸,会不会当场吐出来。
入夜之后陈峤铺好床,二人准备睡下。张惜粟还想着让陈峤这几日盯紧张父,话未出口就发现门外传来窸窸窣窣地声响。不一会儿便有个人影偷摸靠近,小心翼翼但是又光明正大。
倒影都投到窗纸上了。
赵惜粟白眼,张父能不能派个聪明点儿的来听墙角。
俩人灵机一动,干脆将计就计。
“明日还得给张小姐授课,娘子早些休息吧。”
“就来了。”
赵惜粟钻进被褥里,眼睛还看着窗外那人。等陈峤将烛灯吹灭躺上床,对方竟还在那儿。
赵惜粟着实没办法,揽过陈峤的脖子一把将人拉下,闹出不大不小的动静。
二人躲在被子里面,还留了条缝透气,顺便看看对方走了没。
赵惜粟一心向外,完全没注意此时她和陈峤之间只剩一拳头的距离。陈峤都快冒热气了,她还扒着人家的肩膀脸颊紧贴,探头探脑地透过留下来的缝隙观察窗外偷听的人。
藏在被子底下本来就没多少空气,赵惜粟呼出的热气还喷撒在肩膀上,鬓边是被赵惜粟乱动的头发扫过的痒意。陈峤趁着手掌僵在原地,不自在地转动手腕。刚动一下,底下便传来抽气声。
“嘶,你压着我头发上了。”赵惜粟本眯着眼专心外面,结果耳侧的头发被压住,下意识弹射回来。
正巧这时陈峤手一松,直直压下来,好在用小臂撑住,堪堪留出一点距离。一股凉意擦过她的侧脸。
赵惜粟转头看进陈峤慌乱的眼神,张口动了动,舔过嘴角不自觉将头转开。
“对不起。”
“…没事。”
今日轮到赵惜粟房门外的小厮值夜,本来打算找个地方蹲一会儿假眠一会儿,奈何被家君逮着了。他还想着今天运气也太差了,不会被罚月钱吧。结果张父只让他去看看赵西席睡了没,压根儿没发现他偷懒的事。
“动作轻点儿,别打扰人家。”
小厮庆幸自己逃过一劫,快声应下之后拔腿就往赵惜粟住的厢房方向跑。
才刚到门口就发现赵惜粟正和夫郎柔情蜜意呢,听了会儿墙角羞得回去找张父报信去。
“家君也太不道德了。”怎么能让他来听人房事。
等人走后赵惜粟一把掀开被子,可闷死她了。下床倒满水杯一饮而尽,转头就和陈峤对视上。
二人纷纷转过头去。
赵惜粟尴尬咳了两声。
“还挺热。”
“快上来吧,别着凉了。”
屋内安静下来,气氛又一阵尴尬。
第二天起床俩人都没有提起昨晚的突发事件,连对话都少了,只剩下递拿东西的细微声响。
赵惜粟接过陈峤递过来的书册,踏出门的脚步顿下收回。
“那个,我先出门了。”说完动作迅速跨出门去,没多时就不见人影。
接下来的日子张父都没再来找过陈峤,许是觉得他“孺子不可教”吧。倒是阿娜尔,已经不用躲在张玉房内了。
前两日张玉带着她去家里的铺面找张娘子,把事情来由一五一十地说清楚,还特别懂事地跟张娘子道歉,直言自己不该将人藏于家中。
张娘子好一顿惊讶,她家玉娘居然做事会考究了。虽说把人藏在家中确实不好,但毕竟小孩儿心善,遂也没骂她。思来想去,张娘子在饭馆里给她安排了个跑堂的活计,好歹是在自己眼皮子底下。
赵惜粟没有插手此事。之前她怀疑过阿娜尔是不是对方的细作,但上次带着人去苏青面前转悠一圈过后,前段时间苏青给她递来消息。
阿娜尔确实只是个舞姬。
说来也可怜得紧,十五岁阿耶莫名离世,过不久自己就被强硬塞进舞楼没日没夜地练舞,小小年纪便满身伤痕。好在她天资不高,练了两年水平一点不涨,只好给其他贵姬当陪衬。
许是存在感太低,从舞楼逃跑几天也不见人找。刚开始两天还是有的,但后来没找到人,舞楼的掌事便懒得花费心思,任由她自生自灭去了。
赵惜粟这些天除了尽心尽力给张玉授课之外,也在悄悄观察阿娜尔。
估计平日都被压着练舞很少接触其他东西,导致这孩子看见什么都很好奇,就连赵惜粟每日讲那些文邹邹的墨义诗句,都听得津津有味。
每每转头看向阿娜尔那双扑闪的眼睛,赵惜粟都会忍不住想,若是她从小便在都朝,还会遇到这些事吗?
应该吧。
就像普通人家的儿郎那般,会抱怨书院老师上课太无聊了,会相约下堂了去逛街市。估计会像她和琼娘一样,没事就往书肆钻。
当个跑堂其实蛮好的,舞楼那些乱七八糟的通通和她无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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