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天的大雪之中,那道熟悉的身影始终静静停留在那里,翘首以盼。
“所有人都以为她死了,可我知道,她没有。她只是被困在了北境,所以我要去带她回来,我一定会带她回来。”说到最后一句的时候,语气坚定又偏执。
苏寻和夏络缘是在很小的时候认识的。
那年十岁的苏寻随父亲四处游历,行至北境,在雪地里和父亲走散。天色渐晚,他初到此处,不辨来路,只能一个人四处乱撞。
雪势越来越大,远远望去,白茫茫一片,四下除了冷风再无半点声音。
正焦急间,一道清亮又稚嫩的声音从身后响起,
“你迷路了吗?”
苏寻一回头正对上一双澄澈明亮的眼睛,一个和他差不多高的小女孩满眼笑意地站在他面前。
那小姑娘见他半天没反应,又问了一遍:“你迷路了吗?”
声音清脆明亮,破开重重厚雪,滑入心间。
苏寻盯着那道清亮的目光,怔怔出神,半晌才忙点点头,连声应是。
那小姑娘笑着说道:“那你跟我走吧,我带你出去。”
“谢谢你,我叫苏寻,你叫什么名字?”
那小姑娘笑着答道:“我叫夏络缘。你要跟紧一点,不要再走丢了。”突然停步,转头看了他一眼,牵起他的手,“还是牵着走吧。”
苏寻感觉到一阵暖意从手心传来,闻到一股淡淡的药香,定定地瞧着那张侧脸,任由她牵着自己朝前走,半晌,才想起来问道:“你是一个人来的吗?”
“是啊。听我娘说这里有百年难遇的天心莲,我很想看看,所以就来了。”
“那她怎么没和你一起来?”
夏络缘道:“我常一人出门采药,不会走丢的。”随后想到什么,又解释说:“我不是在笑你啊。这里下起大雪很容易迷路,没关系的,这不是遇上我了嘛。”她拍拍自己的胸口,满脸自信地保证道:“有我在,一定送你平安出去。”
两人一边走一边聊天,在厚厚的雪地上留下两行并行的足印。
走了不知多久,夏络缘突然指着前面一个黑影道:“那是找你的吗?”
苏寻神色一亮,“是我爹!”拉着她跑过去。
“苏伯伯好!”
苏濯看着眼前的小姑娘热情地打招呼,立马明白了怎么回事,俯下身,温和地说道:“多谢你啊,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夏络缘。”
苏濯一怔,问道:“那百药谷的夏云岫,你认识吗?”
“那是我爹啊,苏伯伯和我爹也认识吗?”
苏濯笑着点头,轻轻摸了摸她的头,“几年不见,你都长这么高了。”
夏络缘想了想,很快反应过来,道:“您是那位天水境的苏伯伯。我爹娘说起那里可漂亮得很呢,等我有机会可以去看看吗?”
不等苏濯回答,身旁的苏寻抢着说道:“当然可以,现在就有机会,要一起去吗?”
夏络缘有些犹豫,“可是现在我得回家了。”突然眼睛一亮,拍手说道:“你和苏伯伯一起去我家做客怎么样?下次我们再一起去天水境。”
两人当下答应了,随她一起去了药王谷。
寒来暑往,苏寻和夏络缘就这样一起长大了。青梅竹马的妙医圣手和潇洒剑客终成一段佳话。
可十年前变故突生,傀儡暴起伤人,几大高手合力封印后,夏络缘却又突然失踪,有人说她死在了北境。苏寻在清虚找了许久,可一把大火,什么都没剩下。
他一个人孤零零地走在街上,周围的人早已庆祝过自己的劫后重生,日子恢复如常,好像一切都没发生过一样。所有人都对那段日子闭口不提了,又有谁还记得是夏络缘救了那些重伤濒死之人呢?
可是苏寻没忘,他也永远不会允许自己忘掉。
就这么浑浑噩噩地不知过了多少日子,直到后来他收到一封咽蝉阁的来信,告诉他夏络缘是和傀儡一起被封在清虚洞里了。
这封信让黑暗中的苏寻窥见一丝希望,既然能够封上,那就一定能打开。
可仅凭一人之力绝难办到,幸好他得到了祝卿安的内功心法。
但那玄灵内功属阴寒一脉,而他的九渊内功属阳,两者完全相冲。苏寻想过废除自己的武功从头修习,可那功法讲究天赋,只有体质极阴、心性澄澈之人自幼练起,方能成功。
刚燃起的一点希望眼看就要破灭,就在这个时候,他遇到了拂衣。
那个在严寒中独自坚持了许久,那个第一次见面就把他当做索命鬼的小孩。
拂衣当初离开北境的时候,曾想过再也不要回到那片冰原。不过后来师父教她修习玄灵内功,而此功法在寒冷清静处修练进益更快,所以她才会遵循师命北上闭关,才会在那个山洞里遇到谢与灵。
师父十年来的教养之恩无以为报,就算是赔上性命也所甘愿。但清虚一开,灾祸重起,她便是这一切的罪魁祸首,这样的后果又能否承担的起呢?
还有鹿吴山那些傀儡,是啊,如果师父想做的只是重开清虚,那鹿吴山又是怎么回事?难道背后另有其人?
而苏寻接下来的话立时打破了她的幻想。
“清虚一开,北境的傀儡会再次出现,而研制鹿吴山上的那些,是想看有什么办法能让他们恢复神智。”
听到这儿,拂衣好像抓住了一丝希望,忙问道:“那有希望了吗?”
“暂时还没有办法完全恢复,只能清醒片刻,但假以时日,一定会成功的。”
苏寻向门前走近一步,“拂衣,你要做的,只是好好修炼,剩下的,什么都不要想。”语气平静又带着不容抗拒的威严。
拂衣垂下头,看着自己的双手,试着运起内力,却感觉经脉之中空空荡荡,什么也察觉不到。凝神于丹田之中,只觉得有一股浑厚的真气压制住了自己的内力,是师父的九渊内力。
虽隔了一扇门,苏寻却好像能透过木门看到一样,缓缓解释道:“你乍闻此事,心绪起伏不定,妄自运功,反会伤及自身。等你什么时候考虑清楚了,我再来替你除去这道真气。现在,先好好休息。”
“师父?”
可门外已经再无回应。
拂衣一人愣在屋内,只觉得浑身无力,咚地坐倒在地,倚着木门,方才的话仍在耳边回荡。
看来,若是她一直没有想好,很有可能一辈子被关在这里。可是清虚重开,那些傀儡怎么办?师父真的有办法让他们恢复神智吗?如果没有办法,又会有多少人因此丧命,而自己便是罪魁祸首,到时师父乃至整个天水境都会成为众矢之的。
可转念一想,以上种种都只是可能。
但师父对自己有救命之恩,却是真真切切的。如果师父师娘本有机会相见,难道要因为害怕这些可能而不去做吗?
十年前的北境仍历历在目,鹿吴山的情况也近在眼前,究竟是否要听从师父的话,真的能做到什么都不想吗?
拂衣想起回来路上遇到的那个小姑娘,突然之间似乎有些理解了她最后的犹豫。
于你有教养再造之恩的人,他的话是否要全然听从呢?
可若连报恩也要挑挑拣拣,还算得上是报恩吗?
万千思绪缠绕心头,冲破血肉,又将拂衣紧紧缠住,她就这么靠在门上,慢慢睡着了。
醒来时天已经黑了,门外传来一阵极轻的脚步声,在窗边停下。接着窗户从外面推开了一条小缝,有人递进一碗热汤面。
拂衣闻到一阵熟悉的的香气,摸摸自己已经饿扁的肚子,走到窗前坐下。那窗户虽然已经关上,但外面的人迟迟没有离开。
“实沈,多谢,正好我现在饿得很。”
“师姐,我……”外面的人犹豫着不知如何开口。
拂衣捧起碗,尝了一口面汤。
嗯,很好喝。
片刻后,抬起头看向外面那道身影,道:“你早就知道了吗?”
实沈自知问的是傀儡一事,顿了片刻,点点头,想到隔着窗子里面的人看不见,又轻声道:“是。”
拂衣端着面碗的手停在半空,隔了一会儿才放下,大口吃了筷面条,赞道:“你的手艺越来越好了。”
顿了片刻,沉声问道:“鹿吴山,你知道吗?”
“我去过。”
“那你清楚被制成傀儡的那些人是从哪来的吗?”
实沈叹了口气,“那里有些人是自愿的。”
“什么意思?”拂衣猛地站起身,椅子在地上划出声音。
“他们的家人朋友被困在清虚,所以那些人自愿参与研制,只要能有希望救出北境的人。”
拂衣心下一滞,她本以为鹿吴山的事只是师父一个人的谋划,现在才知,原来这世上偏执疯魔的岂止一人。
可转念一想,若是自己和最在意的人被迫分开数年,现在知道仍有机会相见,会不会为了渺茫的希望铤而走险。
会的。
在遇见师父之前她最害怕孤零零一个人,若自己的亲人朋友生死未卜,那时候自己真的就能为了世上其他不相干的人而放弃希望吗?
扪心自问,她应该做不到,哪怕希望是假的,也会义无反顾。
“那你呢?实沈,你也有想见的人吗?”
“不是,因为师父的教养之恩,无论那里有没有我想见的人,我都责无旁贷。”
拂衣愣了片刻,教养之恩,若说恩情,师父对自己又岂止是授业解惑那么简单?自己的性命是师父救的,本该以命相报才是。
她重又坐下,半晌,对着窗外的人缓缓说道:“面很好吃,替我谢谢师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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