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
晚修在悠远的钟声中结束，演武场上人群哗啦散开，汇入群山之中。
为什么非得让他去通知？华谏想。
他磨磨蹭蹭地往前走，注意到两弟子向自己挤来，其中胖的那个凑近了，压低声音，“放心，少主，我们都赌你赢。”
赌？华谏扫他一眼，手中折扇唰的合拢，并成雪白一束，有一搭没一搭地轻敲手心，慢悠悠问：“赔率是多少？”
“一比……”瘦的那个看出端倪，立刻肘击胖弟子，赔笑道：“玩笑，开个玩笑，谁不知道宗门内禁赌啊。”
“是，就是个玩笑。”嗫嚅几句，胖弟子又开了口，“真要让那谁明天测赋？”
折扇顿在半空，华谏问，“那谁？你说华烨？”
“除了她还有谁？这三届弟子之中，也就她一个没测赋了吧？”
仿佛开了闸，胖弟子一句接一句地抱怨起来，“不测赋就算了，晨练不去，晚修也不去，没有考核，不接委派，月俸还那么高，真是被宗主宠……”
“好了。”华谏扣紧扇柄，瞥他一眼。
“多谢少主！”领会他这是不追究开赌一事，瘦弟子赶忙拉着胖弟子鞠躬。
“还有，别叫我少主。”华谏转身离开。
“叫你多嘴！”瘦弟子推了把胖弟子，目送人远去，嘀咕起来，“少主这么厉害，怎么就不受宠呢？”
穿过竹林，拐过岔路，华谏迈上台阶，待到第一百零八阶时，暮色勾勒出小楼的轮廓——自三年前华烨从长眠中醒来后，便独居此处，不理世事。
阿父说她自小体弱多病，因此避世不出，但华谏觉得华烨很奇怪，在必要的几次见面里，她的种种表现都异于常人，比如说话时总是走神，前言不搭后语，又比如说……
他及时停下脚步，抬头看向花叶里的一团白影，“妹妹。”
比如说她喜欢躲在树上睡觉。
白影动了动，一头长发倾泻而下，声音随之垂落，“……兄长。”
叫得不情不愿。华谏心想，客气道：“阿父让你明日前去测赋。”
漫长的沉默后，白影坐起身来，“在哪里？什么时候？”
“正巳时，主峰大堂。”华谏回答。
日上三竿，本该热闹的堂中一片肃静。
堂门后，数十名亲传弟子按入门时间列阵，统一的黑衣短打。三名长者分居两侧，左一右二，皆是眼观鼻，鼻观心，上首的老者闭目养神，一粒粒地拨动手中七宝佩珠。
堂前供奉一尊笼形神龛，由金丝楠木雕刻而成，三面绘有寻路问仙图，人像栩栩如生，金线在云端闪闪发光。
又一炷香熄灭了。
老者起身点燃一根新的，恭敬地拜了三拜，再插进香炉中，青烟袅袅，衬得龛中神石变幻莫测。
“谏儿，去看看烨儿可是遇上什么麻烦。”老者终于开口。他声音微低，头发已然全白了。
“是，阿父。”
随着这声，所有视线豁然移向出列之人。
一身蟹壳青长袍，腰束二指宽丝绦，佩一枚螭龙玉玦，手执窄扇，象牙白骨，青金扇面，与袖口的泼墨竹纹相得益彰，十分风流。
华谏盛装出席了华烨的测赋仪式。
众人眼神相接，摸不清他究竟是来撑场子还是宣战，而华谏浑不在意，嘴角含笑，迤迤然迈出门。
“诸位久等。”
清亮的女声穿透阳光，拦下华谏脚步。
白衣擦过石阶，长发以红绳束成马尾。华烨停在门前，素面朝天，独额前悬坠一颗鎏金海扇贝珠，在日头下光华流转——刺痛人眼。
当年阿父拆散心爱的七宝佩珠，召来工匠将这颗主珠做成额饰赐予华烨，而自己辛辛苦苦寻来血珊瑚珠作为替补，不过换回轻飘飘的一句称赞。
思及此，华谏收起折扇，笑意略淡，“好久不见......别来无恙啊。”
“有兄长在，自然是一切安好。”华烨不卑不亢道，全然没意识到自己的失礼。
“安好？”华谏轻笑一声，横移两步拦住去路，低声挑明了，“今日测赋，事关重大，你倒凭白无故害大家久等，简直失礼之极。”
华烨一怔，岂料她下一刻放声道：“测赋如此重要之事，是华烨迟来一步，害诸位久等，甘愿受罚。”
话音未落，堂内立即传出回应，“进来。”
就知道找阿父帮忙。华谏不情愿地让路，又忍不住埋怨一句，“阿父等你好久了。”
华烨大步迈进堂中，一一拱手致歉，“是弟子过错，害大家久等，自愿请罪。”
“可是遇到了什么麻烦？”华重楼温声道。
“昨夜风大雨急，受了凉，久不得睡，这才误了时辰，还请宗主惩罚。”华烨作揖。
“可有病痛？”华重楼关切道。
“并无大碍。”
“如此甚好。”
又是这样，华谏扣紧扇柄。
果不其然，再寒暄几句，在测赋仪式上迟到这事便轻飘飘地揭过了。华重楼起身，朗声道，“仪式开始前，各位长老可有交代？”
此话如水滴入沸油，登时炸开一片热闹。
“姑娘受凉了？”位列左一的紫衣妇人端起热茶，招呼道，“快来喝了这茶！由我亲手炮制，九蒸九晒，驱寒发汗！”
“茶能治个什么？”位列右二的老头吹胡子瞪眼，“不如来粒生热丹，打通七经八脉，自然一路通畅，不畏寒凉。”
“余长老，依靠外物，如何治根？”妇人连连摇头，“我这茶上能引阳气入体，下能调动元力流转，暖体不过是附加功效。”
“得了吧，芳芪。”余寰抚须，翻了个白眼，“万物相生相克，丹方千百，数你这种最为末流。”
眼看火星四射，一场争论无可避免，位列右一的长老拍了拍肚腩，笑眯眯地劝和：“两位长老各司其道，岂有优劣之分？不过今日既是测赋，应该以少主为主才是。”
余寰冷哼一声，扭过头去，而芳芪讪讪一笑，“石磊说的是。”
“烨儿，上前来。”华重楼唤道。
“是，宗主。”华烨走到神龛前，与神石面对面。
“静心调息，感受天地元气流动，由百会穴引入体内，吸收、炼化，运转一周天，气沉丹田......握住神石。”
华烨依言照做，慢慢伸手，握住神石。
“咕咚。”
身边不知是谁吞咽口水，华谏一惊，才意识到自己执扇的指节攥得发白。
华烨体弱多病，向来不参与宗门修炼，实力恐怕不如六岁小儿，怕是很难通过这次测赋。按华宗规矩，应该被逐出山门。
华谏盯紧她手中神石，一炷香的时间过去，仍然毫无反应。
但……阿父会徇私吗？
“怎么回事？”
“不会是……凡根吧？”
“宗主快宣布结果吧！”
议论声此起彼伏，拥到面前，逼迫华谏抬头，嘴唇微动，“阿父……”
“烨儿。”华重楼摩挲那颗血珊瑚珠，“你可愿与谏儿一同前往阴山试练？”
此话一出，犹如引爆火山。
“阴山？”芳芪大骇，“万万不可！还请宗主三思！”
“为啥去不得？”余寰驳斥，“那里不知有多少天材地宝，甚至有能修魂补魄……”
“初始极境……”石磊推测，“传承......”
阴山？初始极境？华谏勉强从争辩声里理出一些有用的，身边又有人凑上来耳语：“凭什么？哪有测赋不通过就开试练的先例？”
“简直是舞弊！”
到最后什么都听不清了，庄严的大堂变成了闹哄哄的集市。
为什么要让他陪华烨去阴山？华谏想，是阿父想让自己帮她通过试练？还是……帮她入主华宗？
一个个念头不受控地冒出来，宛如珠子串成一串，被拨动着，越来越快，几乎冒出残影。
“咔嚓！”
霎时，一片寂静。
线断了，念头砸在地上。华谏瞪大双眼，正如那些齑粉，碎得纷纷扬扬，扫开那些不可置信的目光，乖乖落在华烨脚边。
神石，碎了。
只有第一章是男主视角，后续都以女主视角展开，感谢大家点进来～
鞠躬！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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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阴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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