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复的梦魇被惊雷撕碎。
冷风灌进来,阿也卷起被褥起身,透过大开的木窗,眺望楼前两株也桃,全然败落的那株愈发苦楚,而另一株容光焕发,好似青春永驻。
更远处,数十亮点徐徐徘徊——是那些提灯巡逻的弟子们,从终点回到起点。
三年前,她从梦中醒来,一睁眼,什么都还没看清,就被人一把抱住。好不容易回过神来,面对那人鬓边白发,那句“我不是华烨”就说不出口了。
时至今日,也没能说出口。
“你真要去阴山?”
虚空之中,一朵漆黑火焰悄然显形。
又来了,阿也移开眼,这个寄生灵体。
她反问,“你不想让我去阴山?”
“凭你现在的资质,恐怕有去无回。”黑焰话锋一转,“不过别担心,喂我一点残魂,保管你万事顺遂。”
“真的?”
“我何时骗你?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你抓我干什么?”
徒手拘住黑焰,阿也含笑道:“你想吃这点残魂,难道不是因为贪图华烨的肉身?”
狂风之中,火焰倏地静止了。
阿也收起笑容。少女仍显稚嫩的脸上,第一次流露出不属于这个年纪的、近乎冷酷的讥诮,“做梦。”
说罢,五指猛地合拢,将火焰抓散成烟。
白气散尽了,风声照旧,凉意渐浓。
本想着被逐出山门就能金蝉脱壳。没想到神石如此脆弱,一捏就……罢了,等到阴山再找机会吧。阿也打了个哈欠,埋头补觉。
“叮叮——”
被急促的银铃声吵醒,阿也忍着火气睁眼,一掌拍散飘来的光点。
一句话凭空浮现,“今日酉时,在虎押码头集合。”
阿也立即从榻上跳起来,直冲二楼,才想起来模仿华烨的语气回信,“多谢石长老,弟子华烨敬上。”
匆匆收拾完行李,她踏着午后的阳光,决定去办最后一件事——找余寰取免费的生热丹,顺便打听什么宝物能修魂补魄。
肉身虚弱可以锻炼,但残魂不能强行粘连。等到修补完毕,她就可以……
偶然一瞥,发现平日空荡荡的凉亭里人头攒动,所穿皆是药堂服饰。难道又有送丹药的活动?阿也放慢脚步,竖起耳朵。
有时余寰兴起练手,得到不明产物,会先招揽弟子试验一通。虽说药效未知,却劲力十足,拿来炼毒事半功倍,而不必半夜去药田偷偷摸摸。
没办法,华烨魂魄残缺,难以修炼,为求保命,她只能从旁门左道上入手。
“凭什么让她跟着少主去试练?”
少主?阿也脚步一顿,是说华谏还是……
“她那么弱,肯定会拖累少主得到传承的!”
哦,是说华谏。等等……传承?难道和修魂补魄有关?阿也眉头一动,闪身隐入指路碑后。
不出所料,又是一阵踩高捧低。阿也百无聊赖,忽然听人怯生生道:“师姐不弱的,师姐连神石都能捏碎……”
难得有人为她说话。阿也好奇地探出头,发言的少女瞧着眼熟,许是昨天测赋时见过。
“这……年头太久,神石碎了也正常。”
“这又说明不了什么!”
“妄议是非,自行领罚。”
清凌凌的一声,仿佛初冬时节溪涧流经山谷,浮冰撞击岸边,干净利落的破碎。
“……是!”
没有任何异议,几人的脚步声慌乱远去。
没戏可看。阿也耸耸肩,转身要走。
“你在这听了多久?”
阿也一怔,应声回头,目光忽地定住。
乌木飞檐下,白衣青年一手托玉盒,另一手垂在身侧,背后金灿灿的阳光穿过亭外绿榕,肆意铺展开来,而他的面容无悲无喜,雪白的发尾被柔光映照得近乎透明,仿佛随时都会融化。
这是......席子瑞?
阿也还记得在两年前的高阶试练里,混元虎突然失控,是他掷出长矛,救下凌栾,与其徒手搏斗上百来回,以浑身赤红搏得满堂喝彩,风头一时盖过同期的华谏。
以至于后来听说他拜入余寰门下成天打杂时,她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他看你很久了。”识海里传来黑焰不耐烦的声音,“让他滚。”
阿也回神,席子瑞果然站在原地观察她,等人先开口似的,便迎上前,道:“师兄。”
席子瑞早她两年入门,称一句师兄无可非议。
“嘁。”黑焰轻嗤一声。
“师父有事在身,差我前来送药。”席子瑞递出玉盒,“这是生热丹,取自火杏,一日一枚,不可多用,否则有爆体之危。”
余寰知道她要来?阿也心想,伸手接过,注意到他扣在盒边的指节过于分明了,仿佛伶仃白骨薄薄覆了层皮,鼓起叶脉似的绿筋。
“此外,还有一物。”席子瑞打开玉盒。
内里是三枚暗红丹药和一支手指粗细的白瓷瓶,杏仁香扑鼻,迅速激出一股热气,直冲头顶。
阿也忙合上盖,缓了会儿,“那瓷瓶是......”
“你可曾听闻芳长老的事?”席子瑞忽然道。
阿也一顿。
她醒来后记忆全失,加上华烨留下的记忆不多,为避免露馅,曾暗中调查过很多人,尤其是身为三大长老之一的芳芪。
芳芪自幼天资卓越,而立之年入座华宗,修炼之途顺风顺水,直到三年前受伤隐退,自此留守后方,协助打理宗门。
现下他提起这事儿……阿也以问代答:“与阴山有关?”
“正是。三年前……陨星降临阴山,如一芥子,不与外界相通,直至某日,红月当空,结界破碎,混元兽倾巢而出,十日之内,穆州覆灭。”
阿也悚然,仅仅十日,一州覆灭?华宗容纳三百人,不过占了钧州一山头,而穆州整整一州,怕是有数十万生灵......
“惊骇之下,各大宗派联手,派出精锐深入腹地,遭遇混元蛟化龙。鏖战之后,蛟龙被斩,但长老们也损失惨重。”
席子瑞叹道,“芳长老命格被毁,所幸保下性命,而同行的三位长老已入了长生殿,化作不灭青灯。”
难怪她会拦着自己不去阴山。阿也心想,又问,“混元蛟如此之强?”要知道,华宗位列钧州之首,放在五州也算得上顶尖势力。
“极境以天为地,以地为天,颠倒水火,由此诞生的混元兽格外强大。”
等等,即使是**,也不曾记载这些。阿也斟酌道:“是我孤陋寡闻,不知师兄从何处得来这些隐秘?”
“受……长老所托。”席子瑞垂眸,“宗主一言既出,无法追回,而阴山险地,多知晓一分,胜算便大一分。这瓷瓶是石长老所赠,对混元兽造成的伤有奇效,但轻易不可使用。”
连石磊都如此上心,可见阴山的确危险。阿也握紧玉盒,试探道:“那师兄可知这极境之中……的传承?”她轻巧略去修魂补魄四个字。
“不知。”席子瑞歉然道,“即便阴山破败已久,至今探明的区域仍不足十分之一,不容小觑。”他端正神色,“因其过往,此次历练多半孤立无援,更该小心为上。”
此时,日头即将没入地平线,山脚下的城镇升起炊烟,时候快到了。
“多谢师兄解惑,我有要事在身,先行一步。”说罢,疑心是错觉,阿也总觉得席子瑞还有话要说,于是站在原地等待。
“希望你平安归来。”
半晌,席子瑞留下这一句,率先转身离开,行走间白袍勾勒出瘦削形状。
有风吹过,他微弓脊背,咳了起来。
虎押码头。
白帆乘着号角声扬起,犹如破水而出的鱼鳍,指引梭形飞舟驶入云层。约一柱香后,掉头折返,抛锚降帆,舵桨逆向旋转,稳稳当当停在码头。
笼罩船身的守护结界荡起水波纹。
三人沿着木梯下船,身着统一制式的黑色短打,向石磊抱拳行礼,齐声道:“石长老好!”
“事务紧急,劳烦各位连夜调试飞舟,实在辛苦。”石磊笑眯眯道,“本月月俸各加百分之二十,记小功一笔,快些回去休息罢。”
“多谢长老!”
三人陆续禀退,忽有一人回头看了眼华谏,传出细微的声音。
“那就是传闻中的少主吗?”
“真是意气风发啊!不过旁边那位是……”
“嘘!”
随着三人远去,声音渐弱,阿也目不斜视,跟在石磊身后上了甲板。
与此同时,正对码头的一处偏山上,华重楼望着驶向天际的那一点,混浊的眼里浮现出一层泪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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