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闹钟在清晨六点半响起，溪从行军床上爬起来时，脖子因为睡姿不正而隐隐作痛。地下室的空气带着挥之不去的霉味，她轻手轻脚地拿起洗漱包，摸黑走向公共卫生间。
水龙头里的水冰凉刺骨，溪打了个哆嗦，把脸埋进水中。抬起头时，镜中的女孩眼圈发青，嘴唇因为缺水而干裂。她用手指沾了点水抹在唇上，想起马姐昨天塞给她的那支试用装唇膏。
"做销售，形象就是第一张名片。"马姐的话言犹在耳。
回到房间，溪小心翼翼地涂上那层淡淡的粉色。室友们还在熟睡，她收拾好公文包，悄悄关上门。清晨的街道上只有清洁工在扫地，早餐摊刚支起来，她花两块钱买了个茶叶蛋，边走边剥。
公司八点上班，溪七点二十就到了。保安刚打开大厦的玻璃门，打着哈欠跟她点头。她坐在空荡荡的办公区里，翻开马姐昨天给她的客户资料，默记重点信息。
"来这么早？"马姐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溪差点跳起来。
"马姐！我、我想提前准备一下..."
马姐把一杯豆浆和肉包子放在她桌上："趁热吃。我看你昨天中午就吃了个面包。"
热豆浆顺着喉咙滑下去，溪的眼眶突然有点发热。她低头猛咬了一口包子，生怕被看出异样。
"今天我给你安排了两个客户拜访，"马姐翻着自己的日程本，"上午十点一个建材商，下午三点一个家装公司。我带你一起去，你多看多学。"
溪用力点头，包子馅的油渍沾在了客户资料上，她慌忙用袖子去擦。
"别紧张，"马姐笑了，"做销售最重要的就是真诚。客户不傻，能看出来你是真心为他们着想，还是只想着提成。"
上午的拜访出乎意料的顺利。建材商是个五十多岁的男人，对马姐很尊重，听溪结结巴巴地介绍完广告方案，居然爽快地签了合同。
"小姑娘挺实在，"他边签字边说，"不像上回那个销售，满嘴跑火车。"
走出建材城，马姐拍拍溪的肩膀："看到没？真诚比话术重要。你刚才说到投放效果时，眼睛都在发亮，客户就吃这套。"
回公司的公交车上，溪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屏幕上"妈妈"两个字让她呼吸一滞。
"喂，妈？"
"溪啊，在上班吗？"母亲的声音透过话筒传来，背景音里能听到弟弟打游戏的叫喊声。
"在的，有什么事吗？"
"你弟这次月考又不及格，班主任说要给他报个补习班，一学期六千八..."母亲顿了顿，"你那边工资发了吧？"
溪攥着手机的手指关节发白。她看了眼马姐，对方正望着窗外，假装没在听。
"妈，我才上班两周，工资要月底才..."
"哎呀，你先从生活费里挪一点嘛！你弟要是考不上大学，将来怎么办？"母亲的声音陡然提高，"你在省城吃香喝辣，就不管家里死活了？"
公交车猛地刹车，溪的额头撞在前座椅背上。一阵刺痛中，她听见自己说："我只有一千块..."
"先打过来吧，剩下的你自己想办法。"母亲说完就挂了电话。
马姐递来一张纸巾，溪这才发现自己的眼泪已经掉在了合同上。
"家里要钱？"马姐轻声问。
溪点点头，喉咙像被什么堵住了。
"我借你。"马姐说得干脆利落，"月底发工资还我就行。"
那天晚上回到地下室，溪的室友们正在分享一袋辣条。她们是附近KTV的服务员，昼伏夜出，很少和溪打照面。
"吃吗？"一个染着黄头发的女孩递过来。
溪摇摇头，坐在自己的床上打开笔记本电脑。这是她花八百块买的二手货，键盘上的字母已经磨得看不清。她登录网银，把卡里仅有的八百元转给了母亲，备注"弟弟补习费"。
刚关上电脑，黄头发女孩突然说："哎，你手机是不是响了？"
溪从枕头下摸出那部老旧的诺基亚，屏幕确实在闪烁。是个陌生号码。
"喂，您好？"
"是小溪吗？我是林建国。"一个低沉的男声响起，"阳光广告的马春丽给我你的号码。"
溪猛地坐直了身体。林建国是远房表舅，也是省城有名的房地产开发商，母亲曾多次暗示她去找这位"亲戚"帮忙，但她一直没敢联系。
"林、林总好！"
"明天中午有空吗？一起吃个饭。"林建国说话干脆利落，不带半点寒暄，"马春丽说你是个好苗子，我正好有个项目想和你们公司合作。"
挂断电话，溪的掌心全是汗。她打开衣柜，里面只有三套衣服：一套是面试穿的"正装"，一套卫校的旧校服改的衬衫牛仔裤，还有一套是地摊上买的运动服。明天穿什么去见林总？
第二天中午，溪穿着那套改过的"正装"，站在公司楼下等林总的车。一辆黑色奔驰缓缓停在她面前，车窗降下，露出一张棱角分明的脸。
"上车。"林总说。
餐厅在市中心一栋高楼的顶层，透过落地窗能看到整个城市的轮廓。溪小口喝着柠檬水，生怕弄脏了雪白的桌布。
"马春丽说你很能吃苦，"林总翻着菜单，头也不抬，"做销售三个月就成了她们组的亚军？"
溪的手指在膝盖上绞紧："是马姐教得好..."
"我看了你做的建材城方案，"林总突然抬头，眼神锐利，"思路不错，就是执行细节太粗糙。"
服务员上来前菜，林总的话题又跳到房地产市场。溪紧张得食不知味，只能不时点头。当话题转到银行贷款政策时，她鼓起勇气插了一句："其实...央行最近降准，开发贷应该会宽松一些..."
林总挑眉："你懂金融？"
"只是...平时看些财经新闻。"溪的声音越来越小。
主菜上来后，林总突然说："来我公司做销售吧，底薪三千加提成。"
溪的叉子当啷一声掉在盘子上。
"我...我在广告公司做得还不错..."
"马春丽说你住地下室，月薪不到两千。"林总冷笑一声，"年轻人要有点野心。"
溪的手机在这时震动起来。又是母亲。她慌忙按掉，但电话又执着地打来。
"接吧。"林总说。
"溪！钱怎么还没到账？"母亲的声音大得连林总都能听见，"补习班今天截止报名！你弟都快急哭了！"
溪的脸烧得通红："妈，我在见客户..."
"什么客户比你弟还重要？"母亲的声音陡然提高，"白眼狼！白养你这么大！"
林总伸手拿过电话："您好，我是林建国。"
电话那头突然安静了。
"小溪现在是我的员工，月薪五千起。"林总的声音平静而威严，"以后她的工资，她自己支配。"
他把电话还给溪，母亲已经挂断了。
"考虑一下我的offer，"林总擦擦嘴，"明天给我答复。"
回公司的路上，溪的脑袋嗡嗡作响。五千月薪！那意味着她可以租个真正的房间，买几件像样的衣服，甚至...给自己换个手机。
下午拜访客户时，溪心不在焉。家装公司的老板问了她三个问题，她答错了两个。马姐不得不接过话头，圆了场子。
回公司的出租车上，马姐终于忍不住问："林总找你什么事？"
溪把午餐的谈话一五一十说了。马姐沉默了一会儿，突然笑了："去吧，那是好机会。"
"可是马姐，你对我这么好..."
"傻丫头，"马姐拍拍她的手，"人往高处走。我教你本事，不就是希望你有出息吗？"
晚上回到地下室，溪发现室友们都不在。她坐在床边，打开笔记本电脑，搜索"林氏地产"。搜索结果跳出来几十条新闻，最新的一条是："林氏集团斩获城东地块，拟建高端住宅区"。
手机又响了。这次是弟弟。
"姐，"弟弟的声音带着哭腔，"妈不给我交补习费，班主任说再不交就别来了..."
溪闭上眼："我明天打钱给你。"
挂断电话，她盯着手机屏幕。壁纸是卫校毕业时全班合影，她站在最边上，笑得勉强。相册里只有十几张照片，大多是工作资料。她无意中点开一张弟弟的朋友圈截图——那是她上次回家时偷偷拍的。
屏幕上，弟弟炫耀着新买的iPhone，配文"谢谢老妈！"。发布时间是三个月前，正是她为了省生活费连续吃了一个月泡面的时候。
溪的手指悬在屏幕上方，颤抖着。一滴泪水砸在手机上，她慌忙擦掉，却发现更多的泪水涌出来。她把自己埋进被子里，无声地哭泣。
第二天一早，溪给林总发了短信："我接受您的offer，谢谢机会。"
发完短信，她走进卫生间，用冷水洗了把脸。镜中的女孩眼睛红肿，但眼神已经不同了——那里面有什么东西正在变得坚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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