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林氏地产的售楼处比溪想象中还要豪华。大理石地面光可鉴人，沙盘上方的水晶吊灯折射出七彩光芒，穿着统一制服的销售顾问们面带微笑，举止优雅。溪站在门口，攥着公文包的手指关节发白。
"新来的？"一个涂着艳红唇膏的女人走过来，上下打量溪的旧西装，"你就是林总特招的那个？"
溪点点头，喉咙发紧。
"我是销售主管刘莉，"女人指了指角落的一张空桌子，"那是你的位置。先熟悉项目资料，别乱走动。"
溪的桌子正对着空调出风口，冷风直往脖子里灌。桌上放着一摞楼书和销售手册，最上面贴了张便利贴："一周内背熟，考核。"
整个上午，没人跟她说话。销售们忙着接待客户，电话铃声此起彼伏。中午休息时，溪听到茶水间传来窃窃私语。
"听说是林总亲戚..."
"穿得像中学生..."
"估计干不了三天..."
溪低头扒拉着盒饭里的米饭，食不知味。下午三点，一个醉醺醺的中年男人闯进售楼处，指名要见经理。
"我要退房！"男人拍着前台大喊，"你们承诺的学区根本不存在！"
刘莉踩着高跟鞋过去交涉，不到五分钟就败下阵来。男人越闹越凶，其他销售都躲得远远的。
溪突然站起来，倒了杯温水走过去。
"先生，您先喝口水，"她的声音很轻，但异常清晰，"我是新来的小溪，能跟我说说具体情况吗？"
男人愣了一下，接过水杯。二十分钟后，他平静地签了和解协议，还顺便咨询了另一套更大户型的价格。
"小姑娘挺实在，"临走时他对溪说，"比那些油嘴滑舌的强多了。"
刘莉的脸色变得很难看。那天之后，溪的座位被调到了靠近门口的位置——那是接待"难缠客户"的专属区域。
但溪并不在意。她每天最早到岗，最晚离开，把项目资料背得滚瓜烂熟，甚至自学了建筑图纸和贷款政策。一个月后，她的客户满意度排名全组第一。三个月后，她成了季度销售冠军。
颁奖那天，林总亲自把奖杯递给她："我没看错人。"
台下掌声稀稀拉拉，刘莉的笑容像是用刀刻在脸上的。只有坐在角落的一个戴眼镜的年轻男人鼓掌特别认真，溪注意到他的名牌：金融部，周启明。
公司年会在五星级酒店举办。溪穿着用第一笔提成买的藏青色连衣裙，站在自助餐区不知所措。她从未见过这么多精致的食物，更不知道该用什么餐具。
"建议你尝尝那个三文鱼，"一个温和的男声在身后响起，"很新鲜。"
溪转身，看到金融部的周启明。他个子很高，白衬衫的袖口卷到手肘，露出线条分明的小臂。
"谢谢，"溪小声说，"我其实...不太会吃西餐。"
周启明笑了笑："我教你。"
他耐心地示范如何使用各种餐具，讲解每道菜的吃法。谈话间，溪得知他是名校金融硕士，负责公司的融资业务。
"我看过你处理的几个疑难客户案例，"周启明推了推眼镜，"你很擅长找到客户的真实需求。"
溪的脸有些发热："只是运气好..."
"不是运气，"周启明从包里拿出一本书，"你的做法很符合这本书里的'共赢谈判'理论。"
溪接过那本《谈判的艺术》，惊讶地发现正是她上个月在书店站着读完的那本。
"我也看过！"她脱口而出，"里面提到的'利益交集法'我用过好几次！"
两人越聊越投机，从销售技巧聊到宏观经济，再到最近的城市规划。周启明的眼睛在谈到金融衍生品时会闪闪发亮，而溪发现自己在房地产实务中的经验竟然能与他理论相互印证。
"没想到销售冠军还懂这么多金融知识，"周启明递给她一张名片，"有空可以来金融部坐坐，我们正在做一个地产基金项目。"
溪接过名片，心跳加速。她突然意识到，这是她来省城后第一次与人聊工作以外的话题。
年会结束后，溪开始频繁出现在公司图书馆。她啃完了《房地产金融学》《宏观经济学原理》，甚至尝试阅读英文原版的《REITs运作实务》。每当遇到不懂的地方，她就记下来，趁午休时去金融部"偶遇"周启明。
一个雨天的中午，溪正在茶水间热饭，手机突然响起。是老家邻居的号码。
"小溪啊，"邻居大婶的声音很急，"你妈坐中午的大巴去省城了，说是去找你！"
溪的饭盒差点掉在地上："她说什么事了吗？"
"好像是要你安排你弟工作...你妈这几天逢人就夸你在省城当大官了..."
挂断电话，溪的太阳穴突突直跳。弟弟中专辍学后一直在老家游手好闲，最近沉迷网络赌博，欠了不少债。
下午三点，前台打电话说有人找。溪跑到大厅，看见母亲穿着那件熟悉的绛紫色外套，脚边放着两个鼓鼓的编织袋。
"妈，你怎么不提前说一声..."溪接过袋子，沉得她手腕一酸。
"提前说？"母亲提高嗓门，"提前说你肯定又找借口推脱！"
几个同事好奇地看过来，溪的脸烧得通红。她把母亲带到楼下咖啡厅，给她点了杯热茶。
"你弟的事你必须管，"母亲开门见山，"在你们公司给他安排个闲职，月薪不能低于八千。"
溪的茶杯晃了一下："妈，我只是个销售，没有人事权..."
"放屁！"母亲猛地拍桌，"全村都知道你当官了！你表姨说看见你上电视领奖！"
咖啡厅里的人纷纷侧目。溪深吸一口气："那是销售业绩奖...弟弟没有学历也没有经验，我们公司最低岗位要求本科..."
"那你把工作让给他！"母亲的声音又尖又利，"你一个丫头片子读那么多书有什么用？早晚是别人家的人！"
溪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她想起这三个月来每天只睡五小时，想起那些被客户辱骂后躲在厕所里哭的午休，想起自己啃着面包省下钱给弟弟还赌债...
"不可能。"溪听见自己的声音出奇地冷静，"这是我的工作，我的生活。弟弟的事我帮不了。"
母亲的表情凝固了。下一秒，她突然嚎啕大哭，引来更多目光。
"没良心的东西啊！我一把屎一把尿把你拉扯大，你就这么报答我？"她拽住溪的胳膊，"走！去找你们领导评理！"
溪挣脱不开，被母亲一路拽回公司大堂。保安想阻拦，却被母亲又抓又挠。
"林建国！你给我出来！"母亲歇斯底里地大喊，"看看你们公司养的白眼狼！"
大堂里瞬间安静下来。所有目光都集中在溪身上，她感到一阵天旋地转。
电梯门开了，林总大步走来。母亲立刻扑上去："林总啊！你可要为我做主！"
林总皱眉看了溪一眼，对母亲说："我们去会议室谈。"
十分钟后，溪被叫进会议室。母亲正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诉说着"养育之恩"，林总面无表情地听着。
"小溪，"林总打断母亲，"你愿意给你弟弟安排工作吗？"
溪的嘴唇颤抖着："公司有规定...我不能..."
"听到了吗？"林总对母亲说，"公司不是我家开的，有规章制度。"
母亲突然变脸："那行，你每月给你弟五千生活费，再给他租套房！"
"我做不到。"溪的声音很轻，但很坚定，"我的工资要付房租，要还助学贷款..."
"啪！"一记耳光重重甩在溪脸上。火辣辣的疼痛中，她听见母亲尖叫："从今天起，我没你这个女儿！"
保安终于把母亲请了出去。溪站在原地，左耳嗡嗡作响。林总递给她一张纸巾，她这才发现自己已经泪流满面。
"去休息室冷静一下，"林总叹了口气，"下午不用上班了。"
洗手间的隔间里，溪把脸埋在手心里无声地哭泣。不知过了多久，有人轻轻敲门。
"溪姐..."是前台小妹小雨，"你还好吗？"
紧接着是更多声音。
"溪姐，我们给你买了热奶茶..."
"别难过，我妈也这样..."
"需要的话今晚可以住我家..."
隔间门下塞进来几张纸巾，一包湿巾，甚至还有一小盒巧克力。溪擦干眼泪，打开门，看到五六个同事关切的脸。
那天晚上，溪躺在小雨家的沙发上，手机亮了一下。是周启明的消息："需要经济学书单的话，随时找我。"
简简单单一句话，却让溪的眼泪又涌了出来。但这次，似乎不只是因为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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