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天已经黑透了,过了许久,马车才缓缓停下了。钟宛下了车,抬头看着郁王府别院的匾额久久说不出话来。
说好的,下了车就到家了呢?!
钟宛无奈:“你家世子把我拐来的,若是没事……能让我回家了吗?”
冯管家想也不想道:“自然不行!”
他干干净净的来,利利落落的走了。
那是本诗经,诗经摊开在《郑风》那一页,几张银票、卖身契、路引好好的叠在一起。
小钟宛什么也没拿。
郁赦想象不到, 钟宛当年是怎么一路风雨兼程的走到黔安去的。没盘缠,没路引,那几个月,他到底吃了多少苦?
少年郁赦原先还能安慰自己,钟宛至少拿了自己一些随身物件, 那些东西还是能换点银子的,但之后一年又一年,那些东西一件一件, 全被人送了回来。原封未动。
一如他同钟宛之间, 始终干干净净,无甚瓜葛。
“我恨他明明能无情无义的安稳过一生,可偏偏对谁都实心实意。”
郁王爷心知肚明,且早就给郁赦寻了“好去处”。这些人,根本就没打算让郁赦活到袭爵。而那会儿的少年郁赦,竟还在担心他敬重的父王被人诓骗。郁赦当时大约就躲在郁王爷门外吧?
十五岁的郁子宥,谦和,温润,怀瑾握瑜。听到他忧心的父王不动神色的安抚心腹时、轻飘飘一句话定了自己的生死时,想的是什么呢?
爹不是爹,娘不是娘。
那么好的郁赦,就被生生的毁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郁赦后来一次次的寻死,是不堪重负,还是想顺了这些人的心思?
“我不是每天都过来,你不要这样天天找我。”
郁赦蹙眉,似是下了很大的决心,“罢了,以后……每一旬,你可以来我府上住一夜,但到此为止,你不要肖想太多。”
一生一世,只日一次。
你当日随黔安王同皇子们一同在宫中读书时,两耳不闻窗外事,心高气傲,不屑与任何人结交,只……会偶尔走神,出神的去看郁子宥一人。
“你不动,这就是我强迫你的……”
钟宛恍惚:“啊?”
郁赦失神低语,“我强迫你的,你不是自愿的,所以才不会动……都是我逼你的,都是我在逼你……来日我死了,你也只会觉得快意,不会伤怀……”
“这些年。”郁赦把手里的信函和礼单一并丢进炭盆里,火苗扑的冲了上来,轻嘲,“我过的不顺,你也不多容易吧。”
郁赦拨了拨炭火,“你要是不习惯,不明白,看不懂,察觉不出来,察觉出来了也觉得这其中还有别的什么……那我就说的明白点。”郁赦看向钟宛:“我这是在疼你。”
这个疯子执拗的觉得, 只要钟宛不主动,就不会动心。将来若有万一,钟宛能轻轻松松的独善其身, 不会伤怀。
“什么糖啊,怎么这么甜……”
郁赦说,无所依仗的人,万事只能靠自己。
“你要是真傻了,来日我再疯了……”郁赦轻声道,“咱们要如何过日子?你……到时候还记得我么?”
我找最好的太医,肯定能治好你,就算不能……我一样要你,傻就傻了,傻了活得更自在……”
“我的血是脏,但我再脏再恶心,也不至于同异族苟且……”
“你们算是什么东西。”
“你做惯了这种事。”郁赦淡淡道,“不是我能如此糟践你的理由。”
他们分开实在太久了。但变得再多,那依旧是他自年少时就心心念念的人。
再后来,知道了郁赦是如何被一步步折磨成了现在这个样子的时候,钟宛又觉的郁赦就是变得再不通人情也怪不得他,他是活生生被逼到这一步的。
但再过了一段日子,同他靠的越近,钟宛就越能感受到藏在他这幅成年骨肉里的郁子宥。克己复礼的还是他 ,为仁由己的还是他。任凭风霜摧残,八千里刀山火海趟过,即使让这坎坷命途磋磨的面目全非,少年心中自有絜矩。
“你若没走,我必然待你比宣璟待林思好.......”
“子宥……”钟宛将头抵在郁赦身上,喃喃,“我也不清楚你这些年受的罪是不是地下的人在讨债,我怕他们不清楚,就想去说一说……做错事的不是你,有罪的也不是你。”
“罢了,再多药材,也只能医的了他的身子。”
郁赦似忧似喜,一句话轻飘飘的否定了太医的心血,“你,医不了他时时刻刻要粘着我的心。”
太医:“……”
“存天理,灭人欲。”
钟宛:“……”
权力并不可怕,愚蠢的人掌握权力,才是最可怕的。
“内子让我少吃寒食散,说会死。”
众阁老:“……”
外厅的钟宛:“……”
他和郁赦一路跌跌撞撞的走到现在,不是为了将来渐行渐远形同陌路的。
钟宛走到今日,出身出身毁了,名声名声毁了,同效忠多年的宣瑞也已恩断义绝, 心口护着的东西一件接一件,不是丢了就是脏了,现在就只剩一个郁子宥,总得干干净净的吧?
人活这一辈子,心里该有块地方是纤尘不染的吧?
总要有件事,是应该不计得失,撞的头破血流也不后悔的吧?
钟宛爱慕郁赦,从十几岁到现在,他自认这份心意还算是干净的。劝郁赦娶亲的话一旦开出口,有些东西就不一样了。钟宛不肯这样做。
归远年少经难,这些年吃苦太多,将来若有一二不周之处,恳请圣上念在此子命苦不易,多加宽宥,不要再让他吃苦。
郁赦闭上眼,享受的听着众人杂乱的脚步声和崇安帝惊恐的呻吟。郁赦自知自己不干净,所以七年来日日饱受折磨。如今,这份罪果终于轮到其他人品尝一二了。
总有人不将别人当人看,拿着别人最珍视的东西毫不在意的揉来抛去,以此为乐。
“我在这深渊中本已认命,但钟宛突然跳了下来,不只是跳了下来,他还想拉着我,一起爬上去。”
三十功名闯过去,八千里路趟回来,那些曾经渴求的,如今唾手可得的,其实早就不在意了。
“我们俩干干净净,再也不欠谁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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