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芯炸开毕波一声响,蜡烛悄然燃烧过半。
姜审礼喝完最后一口茶,放下杯子:“我讲完了。”
对面的人咬着一棵油麦菜出神,听完后三下五除二清完饭碗,旋风般去院子里洗完碗,又旋风般回来坐下。
“这个小丑……也太惨了。”
他发表第一句评价,姜审礼“哦”了一声:“你是说他悲惨的童年?”
“不全是,”山风眠组织着措辞,“故事里的所有人,不论是他的继母,还是他自己,都认为问题出在脸上,其实不是。”
“他的继母从来不在乎他长得是否好看,否则也不会花心思教他说话,但继母教他说话不是为了帮他变好,只是需要一个他偷东西的解释罢了。”
“她不仅不在乎小丑的脸,也不在乎他这个人,小丑以为自己被看轻是因为他的脸,实际上没人会喜欢一个暴躁易怒敏感的人,无论他美丑与否。”
姜审礼道:“可小丑是因为别人嫌弃他丑,看不起他,才变得暴躁易怒。”
山风眠将手放在桌下搓了搓,盯着桌面有些走神。
俄而像是自言自语道:“别人真的看不起他吗,真的是因为他的脸看不起他吗。”
“难道不是吗,小丑可是深信不疑啊。”
“……我不确定,”他轻抿了一下嘴唇,“我以前逃命的时候,觉得遇见的所有人都要害我。”
类比的言外之意呼之欲出:“你怀疑小丑在给自己立假想敌?”
山风眠摇头,似是否认,又似不知。
“只是一种猜测,人一旦陷入某种情绪,会无意识扭曲自己身处的环境。”
“小丑第一次来继母家就抢了她的糕点,还咬伤了别的孩子,如果是我,我会把他当成强盗去害怕,和他长得丑无关。”
“他是个自卑敏感的人,也许一开始别人出于害怕而躲着他,但他把别人的敬而远之当成轻视——继母的其他孩子都说他们不敢和他玩。”
“合理的猜测和设想,”姜审礼换到另一只手撑脸,“看来小丑这么惨全拜他天性所赐,继母对他有养育之恩,他却自作自受,倒打一耙。”
山风眠又不说话了。
秋夜凉风穿堂而过,浮动少年额发。
一轮呼吸的沉默过后,他开口:“继母对他只有养,没有育。”
“怎么说。”
“她收留了小丑这个明显有问题的孩子,却将他扔到孩子堆里,等孩子们第一次告状才来管教他,仅止于让他不要再偷东西的管教——即使相处那么久,见识过他的顽劣,继母也没想过纠正他的性子,而是顺着他的脾气敷衍。”
“继母的耐心只用来探究他偷吃糕点的原因,是为了她自己,小丑的想法对她来说并不重要,能不能和其余人相处好也不重要,只要不闹到她眼皮子底下就行。”
“表面上看继母似乎是最重视小丑的人,其实她才是最轻视他的人,她的态度影响了其他孩子,若说第一次告状孩子们是因为怕他,后面小丑被管教后,孩子们第二次告状,背后真相就不得而知了。”
“孩子们看到继母对待小丑那么敷衍,加上小丑本就不讨人喜,没有正确的引导,躲避演变成欺凌,害怕演变成轻视,也不是没有可能。”
说完一长串,山风眠倒了杯水润喉:“故事的后半段是继母自述,她不知道孩子们是否撒谎,也可能她本身就在说谎,包括前半段小丑的自述同样如此,讲故事的人都倾向美化自己,把责任推给别人。”
这回姜审礼弯眼笑了起来:“周到的总结。”
山风眠憨笑着挠了挠头。
“我之所以认为小丑惨,一是他自作自受,二是他没遇到一个真心教养他的人,他其实想过改变,缠着继母唠叨废话的时候,他就已经在求救了。”
话说至此,他忽然一愣,抬眸望向少女笑眼。
那双总予人清冷感的眼瞳揉进了烛光,细碎的光华流淌,即使是远山寒星,此刻也流转着并不孤冷的暖意。
他不由发散思维,如果小丑遇到的人是姜审礼,结局会不会不一样?
可惜没有如果,姜审礼不是故事中的虚假人物,相似的命运,他比小丑幸运太多。
“这样一想……”少年轻声喃喃,“幸好我遇到的是你。”
“还有升华环节?”
姜审礼笑盈盈托腮看他:“说吧,有什么感悟。”
话题转到他头上,被她这般注视着,山风眠心脏突然一颤,舌头莫名打结。
脑袋里的各种分析和猜想长出翅膀,扑棱棱飞到九霄云外。
对方总是出其不意地拿到主动权,抛出令人招架不及的考验。
“感悟……是……”大脑飞速运转,他灵机一动,“对,故事最后出现了一位神秘的商人,这位商人主动提出向小丑和继母提供帮助,他打算怎么帮?”
“你的话题转移得有点生硬。”
“很奇怪啊你不觉得吗,”山风眠闭着眼睛答非所问,“来历不明的慷慨商人,帮他们所求为何?”
“太奇怪了,我得好好想想……”
他站起身,一边碎碎念一边走到床边,姜审礼好笑地叹了一声:“时间不早了,早点休息,下次再给你讲故事。”
一夜酣梦。
次日,姜审礼早早唤醒山风眠,监督他起床练功,她则躺在摇椅上,拿了本书看。
山风眠时不时偷瞄一眼,余光擦过对方冰雕玉砌的侧脸。
和姜审礼相处的大部分时光,她都在看书,有的书是买的,有的书不知打哪儿来的,昨日看的还是引气入门,今天又看起了百草纲目。
她翻书的速度很快,古井无波的眼神不见明显的求知欲,似乎只是随便看看打发一下,每页草草扫完便来到下一页,鲜少停留。
书页翻动的声响随风远去,少女神静仪娴,周身的时间流速仿佛都比别处慢些。
着实梦幻——不久前他还身陷囹圄,满脑子都是自毁或他毁的冲动,遇见她不过一月,自己已然心平气和,曾经的苦难和心绪恍若隔世。
虽然仇恨不曾消失,回忆过往依然会令他血液沸腾,如履薄冰,但只要姜审礼进入视线,那股永远镇定自若的随和感便能兜住他。
他好像有点陷进这种踏实安心的感觉了。
“山风眠,你很紧张吗?”
姜审礼出声拉回他的思绪,他眼睛快速一眨:“啊?”
“半个时辰你看了我八次,我在这儿让你很有压力?”
有的小孩不管他,他独自完成某件事时熟练得很,一旦家长或老师从旁看管,他反倒畏首畏尾施展不开。
山风眠每几分钟就往这边瞟一眼,她不得不怀疑是不是自己存在感太强影响到他。
“不,不是,我……”
山风眠连忙解释,姜审礼却是合书起身:“我出去一趟,你继续练。”
“……”
都说了不是啊!
……
姜审礼出门不单是让山风眠专注修炼,主要她赶着去看热闹。
昨日江丑牛威胁江绥心备钱,现在应该已经来拿了。
行过小径回廊,未见人,先闻声,气急败坏的争吵声愈渐清晰,她加快步伐,正撞见老人高举拐杖从屋里撵出,追着男子打的一幕。
男子劈手截下朝他后背招呼的拐杖,用力一拽,拐杖脱手,巨大的拉力扯得老人身形趔趄,“哎哟”叫唤着倒地。
下人们一哄而上,扶人的、抢拐杖的、手拿棍子准备偷袭的,场面那叫一个群魔乱舞。
但**凡胎怎敌得过仙门弟子,即使一对多,男子也游刃有余。他像是能预判他人意图,躲过好几次背后偷袭,又使些简单粗暴的拳脚功夫,将下人们全数撂倒。
无人再能拦他,他环视一圈,大步越过老人往堂内走去。
突然,一道阻力无声无息攀上肩膀,拉住了他的脚步。
还有人能动?
颜良不假思索反手回掏,他虽修为浅薄不精灵法,可也是炼体中期,肌肉力量和反应速度皆凌驾凡人数倍,随便一拳都是普通人躲不过的重击。
熟料身后那人反应速度不落下乘,他的指抓只抓住一缕风,柔软发丝从指缝溜走,留下一片清幽冷香。
少女双手笼袖,眉眼挂笑,就这样毫无预兆地出现在眼前。
“姜审礼?!”
颜良眼中划过讶色,姜审礼笑得平和:“动手不好吧,老人碰坏了怎么办。”
惊讶化为质疑,颜良语气带上几分警惕:“你要拦我?”
“毕竟放任老人受伤不好。”
虽然她已经这样做了。
另一边的江绥心没听见二人对话,她甚至连姜审礼何时赶来都没看清,这会儿顾不上其他,挣扎喊道:“姜仙长,别让他进屋!这白眼狼贪得无厌,拿了钱嫌不够,还要抢!”
昨晚还说不需要她帮忙,现在倒急病投医了。
姜审礼叹气,看向颜良:“当真如此?”
“昨日说好的一百两银子,今日却只给我二十两,是她违约在先,我只是取走我应得的剩下八十两!”
颜良说罢就要进屋,江绥心扯着嗓子喊道:“你找我要了几百两银子,我已经没钱给你了,你想要我的命吗!”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