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九章

江丑牛刚跟着她的那段时间,偷药的坏毛病毫不收敛,无论警告过多少次,他依旧偷吃然后呕吐,吐了继续吃。

屡教不改的言行举止让他犹如未开化的动物,好在江绥心跟不少难缠的客人打过交道,因此耐心非比寻常。

每日从药铺回来后,她会专门抽出一两个时辰教他说话,只是江丑牛崎岖的下半张脸严重拖慢了他的学习。几个月下来,他连念出自己名字都困难,说得最清晰标准的两个字还是“奶奶”。

他的吐字能力没多大长进,江绥心的翻译水平倒是突飞猛进,能听懂各种古怪发音所指之意。男孩渐渐话痨起来,经常拉着她咕哝一大串音节,不过大多是些没意义的话,譬如跟她汇报今天倒了几桶垃圾、喝水呛进了鼻子等等。

她并不关心这些小事,而一旦不理会他的闲话,江丑牛便会喋喋不休,挡住她的路,或者摔碎她吃饭的碗筷,更甚者撞翻她的百子柜,扯她的头发,总之非要她接下每句话不可。

江绥心被闹得烦了,拿梅花枝抽过他几回,然而每次挨打他都异常听话,既不吵闹也不哭喊,当然也不长记性。

一来二去她算是明白,这头犟牛不记打,于是她学会了敷衍闲话,不说百分百句句有回应,起码做到了十之**。

像这样过了两年,药铺生意小有起色,江绥心又回到忙碌状态。她不再有时间看管江丑牛,但两年教养改掉了他偷药吃的习惯,她便将他调回去,继续和其余家仆一起做事。

旧历六九五年,夏。

暴雨如注,电闪雷鸣,一道人影冒着大雨冲进房间,惊动了正在看账本的老人。

那是一名满脸血污的家仆,她左脸多出一个汩汩流血的牙印,煞是恐怖,一开口牙关止不住磕颤——

江丑牛和别人打了起来,咬伤了好几个人。

江绥心赶到时,少男已经被几个家仆联手制服,他身上全是淤青和脚印,周遭的人也好不到哪儿去,捂脸哀嚎的大有人在。

老人气急,一人上前解释,说江丑牛忽然发疯伤人,怎么喊都制不住,这才下狠手将他打伏。

她又问江丑牛是怎么回事,江丑牛抛出大段音节,听得江绥心眉头深皱。

他打人的原因是别人看不起他。

她问旁人:“你们欺负他了?”

“我们哪有欺负他,他欺负我们还差不多!”

家仆们像是抓住了告状的机会,开始大吐苦水——他们把做事的家伙什分成两份,一份单独给江丑牛用,一份其余人伙着用,江丑牛却偏要抢他们的工具,抢走还不算,还要藏起来,或是弄坏。

江丑牛脾气不好,他们分活儿都给他留最轻松的活,一个人就可以完成,但他自己的活不做,总在别人做事时捣乱,嚷嚷些听不懂的话。

久而久之众人都躲着他,今晚的局面也是因为一人没按住脾气,顶了他一句,谁想竟演变成如今这样。

人群情绪愈发激动,隐隐传出“赶走江丑牛”的声音,江绥心安抚住众人情绪,将江丑牛单独带到房间。

“他们说的是真的?”

对立的人影一坐一立,惊雷轰鸣,少男的声音被切割得断断续续,但江绥心仍能根据这些片段拼凑出完整的回答。

“你早就想打他们了,因为他们不跟你说话?”

老人匪夷所思地反问道,语气薄愠。

“你还没意识到自己有多讨嫌吗?为什么这么多年还学不会和别人相安无事,你一定要任性到所有人都迁就你?”

江丑牛惊愕抬头,看向雨夜中忽明忽暗的身影。

江绥心头疼地叹了口气,负手转身,不再去看惹她生愁的人:“今后莫要再打人,其余人那边我会去说,你也要多反思反思自己,你的脾性为人有没有达到让别人看得起的程度。”

答案是否定的,一个人同时拥有令人生厌的外在和胡搅蛮缠的内里,再有耐心的人也无法接受。

这夜过后,江丑牛很长一段时间没有惹是生非,江绥心终于能全心投入到经营药铺中。

中间江丑牛找过她一次,具体为了什么她记不太清,印象里是件无关紧要的小事,她嫌麻烦便让他自己解决。

旧历六九八年,江丑牛忽然找到她,说他想治脸。

江绥心以为他只是随口一说,毕竟他的脸天生如此,非病非毒,不存在治好一说。

除了把骨头切下来打磨平整,再接回去。

可江丑牛异常执拗,执拗到中邪着魔的地步,他又变回几年前死性不改的样子,只不过执着的事从偷药变成了求她治脸。

而这次他的无理取闹更加过分,之前只影响江家人,这次竟敢去药铺放肆,她不同意他的要求,他便抢客人的药。

彼时他身个抽条不少,已经不是当年羸弱细瘦的小乞丐了,她着实怕了这头脾气又爆又倔的牛,无奈暂且应下。

她骗他服用一种药,那药不会对身体造成实质性的伤害,只会让人精神萎靡,这是她唯一能想到让他冷静的方法。

只是后来假药一事意外败露,江丑牛无法接受脸不能治的事实,他留下一把火,将多年的情义焚烧殆尽。

不久后人界纪年更迭,再见到他时已是新历四年。

江丑牛变得她险些认不出来——那个穿得光鲜亮丽的面具修士自称颜良,但江绥心一眼就能认出他,或者说听出他。

失踪几年他竟奔出头了,说话也流畅许多,若非那怪异口音还没纠正,她怕真要以为是什么贵人。

结果奔出头的江丑牛回来第一件事是找她要钱。

……

“你说可不可笑,我养他那么多年,他倒好,一把火烧了我的药仓,居然还有脸回来跟我要钱?”

江绥心越说越气愤,说完头又开始疼,捂着脑袋直嘶气。

姜审礼端起凉透的汤药递给她:“家主消消气,先喝药。”

江绥心接过药碗一口闷了,嘴里仍然不停:“摊上他我算是倒了八辈子血霉,人怎么能不要脸到这种地步,他不嫌丢人我还嫌丢人!”

“呵……”姜审礼轻轻笑了笑,“他应该是太要脸了。”

“要脸?确实挺要脸,”老人把药碗重重搁在桌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响动,“找我要钱不就是为了治脸吗,他这辈子就跟自己的脸过不去了,治不好的。”

二人说的并不是同一个脸,但姜审礼无意解释或纠正什么,她看向散发着温暖光亮的烛灯,眸色渐暗。

“明天那白眼狼就要来拿钱,我年年给他的钱怕是有几十两银子了,仗着自己混成修士就耀武扬威,威胁我们小老百姓,哪天我上仙门告他去。”

江绥心愤恨说着,姜审礼权当听了个玩笑,能告早就告了,何必拖了一年又一年。

不可抗力因素太多,可能是年事已高,可能是樊城和华胥门各种意义上的相隔太远,也可能她只敢口头说说,毕竟修士在凡间的震慑力不容小觑,何况是东极第一大宗的修士。

只是有一处疑点,江丑牛放的狠话是捅出她做的好事,这好事若指骗他喝假药,对江绥心来说恐怕还构不成威胁。

经营多年的口碑不会轻易被扭转,江丑牛的事并未触及到外人利益,旁人顶多看个热闹,不会真惹火上身。

除非他有别的重磅消息。

可惜姜审礼暂时对这些不感兴趣,她的目标另有其人。

华胥门弟子,如此便利的身份,却被用于威慑江家,让江绥心给钱——

多么浪费,多么愚蠢。

她眉眼弯弯:“江家主,明日江丑牛来,需要我帮你周旋吗?”

……

入夜,古色生香的建筑群被月光裁剪出轮廓,少女披星戴月,步入门扉。

屋内烛火摇曳,纤瘦人形盘腿坐在床上闭目调息,暖黄的光柔和了少年清绝骨相,听见开门声,他睁开眼。

“姜——”

“你要叫我全名?”姜审礼冷不丁开口,将后两个字截在他嘴里,“不行,不准,叫我姐姐。”

“……哈?”山风眠不解地看着她,“为什么?”

姜审礼把篮子放在桌上,依次拿出药碗和饭菜:“我比你大啊,你十四我十五,你叫我姐姐不很正常。”

“可是……”

“不光因为我比你大,以后你的身份就是我弟弟,有人问起,你就说自己叫姜风,本是个无家可归的孤儿,后被我收养,明白?明白。”

她抓起他的手,把药碗塞他手里:“先喝药再吃饭,吃完把碗洗了。”

山风眠被安排得明明白白,不过他对这安排接受良好,他身份敏感,需要一个新身份掩人耳目。

嘀咕着姐姐二字,他闷头喝起药来。

趁着他进食,姜审礼支起脑袋看他,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桌面:“身上还热吗?”

“不热了。”

白天运完气他听她的话去洗浴,又回房自己运了好几次功,期间身体也会发热,但和姜审礼带着他运气不一样,是两种截然不同的热。

他分不清楚这两种热的区别,硬要举例一二,大概是自己练气导致的发热会自动降温,第一次却热得他在水里泡了好久。

可能的确和身体不适应有关,多练几次应该就没问题了。

“不热就好。”

姜审礼给自己倒了杯茶,浅抿一口,忽而笑道:“我这有一个有趣的故事,你想不想听?”

“什么故事,你讲我就听。”

“是一个,关于爱美的小丑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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救赎魔尊后我成了他的心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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