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时正,乌轮已露,赵大牛扛着农具挑着水桶向村外走去。路中遇上好些同村,都如他这般早早扛着挑着往同一个方向前进。
若是以往,众人多会边走边聊,扯些闲话打发路上时间,现下各家能吃饱的尚且稀有,各个都是半饱半饥,还要省些力气干活。
这群精瘦的汉子或独自或二三个一团,走了小半个时辰,终是离目的地只有十来丈左右。
一位走在一个中年汉子及另一位年长些的青年身边的十五六岁眼神颇佳的少年眯起眼看向前方,神情大变地朝前方狂奔而去。
不待那一老一壮出言,少年操着公鸭嗓吼道。“爹,大哥,河里没水了。”
这一嗓子不止他父兄露出了错愕的表情,但凡听到少年话的人都不可思议地瞪大了双目愣在原地,随后像是收到某种信号般集体奔向八水河边。
“天哪,八水河真的断流了。”
“这是老天要绝我们吗?”
“呜呜,我的田怎么办,苗儿没有水要怎么活?”
......
一群大大小小的男人或站或跪在河边,看着只有河床中心些许湿润的八水河,露出了绝望的神色。
最先发现八水河干涸的少年露出无助的眼神求助地看向父兄,面对如此情形他短暂的一生完全提供不出任何可用的经验来。
“不对,很不对劲。五娃子,老汉没记错的话昨日八水河水位还有三两尺深吧?”抹了把脸,有那老道的农人沉声问。
那少年愣愣地看向问话的黑瘦老头,好一会才木然点头道。“是的,十三叔,昨日有水还有怎么深呢。”又拿手比划了一下。
十三叔四五十多岁年纪,被生活压榨得佝偻了背,苍白了发,黝黑的面皮都是艰苦生活划出的痕迹,乍一看像是耳顺之年的老人。闻言他朗声道。“昨夜与之前并无不同,八水河不可能一夜便干涸了,定有缘故。”
河床边所有的汉子都将目光移到了十三叔的身上,那闪动的眼光里是最后的希望。突然有人暴起发声道。“我知道了,定然是泽野村的人将八水河阻断了。是他们断了我们的生路。”
泽野村位于八水河的上游,毗邻八水村,两村世代通婚村民关系紧密。
“肯定是了,他们这群王八羔子。走,我们去找他们算账。”有汉子激动道。说罢便要反身回去扛之前留在田边的锄头。
“走走走。”绝望有了出口,男人一呼百应。
“等等。”十三叔阻止道。“还不确定到底如何,那边毕竟是老亲,我们先派几个腿脚灵活的年轻人去看看情况。”
十三叔的话让大多数汉子稍微冷静了下来,他们很多人的亲奶、亲娘、甚至媳妇都是泽野村的人,而老姑、姐妹、包括女儿也有嫁到那边去的,若是误会便动了手到底不好。
选出三个腿脚麻利的少年立即去查看情况,十三叔又交代道。“记住,你们只去上游泽野村查看情况,无论是不是看清了都立即回来不要逗留,知道吗?”
半个多时辰三个少年气喘不已地奔回来,躲在树荫下的村汉们立即将人围住。众人眼神带着焦急,七嘴八舌地问起情况。
“上游的八水河是被堵了,泽野村的人还派人看守,我们没敢靠太近。”其中那个被唤作五娃子的少年道。
众人的目光落在另外两个少年身上,见状他们也点头证明第一个少年说的话。
“真是他们。”
“这是不给我们活路了。”
“他们凭什么霸占八水河,这是大家的。”
“打上去,将水抢回来。”
“对,打上去,他们不让我们活,我们也绝不会让他们好过。”
“打,打,打。”
从第一个人说出打上门去,众汉子们各个怒目圆睁,身上生出无限力气来,便要急吼吼地冲过去。
日头已然渐毒,再拖延时辰地里的苗苗们都会缺水枯死的,到那时候他们就真的一点活路都没有了。
“等等,大家先拿上趁手的工具,我们先礼后兵。若是能说服对方,能不动手还是不要动手。”十三叔在所有人要直愣愣冲到上游泽野村前说道。
“十三,”一个和周围人穿着一样打着补丁麻衣短衫的中年男人突然道。“他们肯放水最好,若是不肯,我们肯定不会手下留情的。”
“这是自然。”十三叔点头道。虽然不想与邻村发生冲突,一则是对方过分在前,二则便是生死利益之前便是亲娘舅、外甥们也是顾不得了。
众人迅速取来自家的农具,沿着河床边向上游走得又急又快。
远远望见一群人往己方而来,泽野村留守水源堵口的人立即聚集起来探头张望。很快,其中一人飞速后退,朝着村庄的方向跑去,其他人则守在了阻断口严正以待。
八水村的村民在相距泽野村村民五、六丈远的地方停了下来。八水村其中一个人从人群中走将出来,指着前方的阻隔处大声道。“大表哥,你们村这是什么意思?这是大家的水源,为何你们村要独自霸占。”
见是自家舅舅的儿子,那位被称为大表哥的男人略有些不自在,但依旧上前一步道。“这水本就是从我们村流出去的,自然是我们想如何便如何。”
“什么你们村的水,这是从鼓西山那里流出来的。快把阻隔撤了,不然我们不客气。”一位性急的汉子出言道。他家里的地不少,多拖一刻苗儿便多一份危险,他实在没有心思在这里和这些人叽歪。
泽野村的人都握紧了手中的农具,他们知晓断了八水村的水,他们必然要找过来,到时候肯定是不会善罢甘休了。只希望回村的人赶紧带人过来,不然光靠他们几人可抵挡不住。
原来农耕时代以来便有抢水、争水一说,尤其是水源贫乏或是天灾之时,水源更是农家的命根子。河水从上游发源流经下游,河水滋润着沿岸的土地,但若是上游将水堵住了,下游的河水也就枯竭了。
农业以灌溉为重中之重,因今年天灾,县里修建的引流小道早已干涸,八水村村民从拜禾起便日日从八水河内挑水去田里,精心伺候,苗苗们虽没有往年健壮,到底还是出土成长起来了。如今水源被夺,对方还毫无疏通归还之意,看来一场私斗在所难免。
八水村的人众各个气势汹汹,泽野村的人少也不甘示弱。到底是八水村的人更为焦急,不知是谁先冲上去,挥起锄头便要将堵口挖通。
现在的情况是水就剩这么点,分给对方一点自己就少一点,泽野村的人顾不上自家人数上的弱势和几辈子的情分了,立即挥舞着农具来阻止。
就在堵口被挖出一个缺口,泽野村的人被八水村的人钳制住的时候,远处一群汉子挥舞着农具冲了过来,见人就砸。
在第一个人被砸倒哀叫后,原本还算克制的村民们彻底疯狂了,他们挥舞着手中的农具,互相朝对方村民的身上招呼,仿佛对面的都是不死不休的仇敌。
直到一声尖叫响彻河边,众人才错愕地停下了动作。“死人了,死人啦,王麻子死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到了声音传来的方向,地上是一个满头是血,光着上半身的中年男人,他无知无觉地躺着,胸膛也没有了起伏。
突如其来的安静,可以发现四周还散落着好几个躺倒呻吟的人,有泽野村的,也有八水村的。只不过这个叫王麻子的男人伤势太过骇人,他的另一侧头骨向内凹陷,明显是受到重物袭击。
杀红了眼的人是没有理智可言的,但稍微冷静下来,一个血淋淋的人躺倒在众人面前,作为平日老实巴交的村里人,他们心中的恐惧被无限放大。
杀人啊!这在律法里是要被问斩的。虽然他们不懂律法,但杀人偿命这条通理,三岁小孩都知道。
赵大牛拄着锄头急促地喘息着,他惊慌地看向四周,深怕别人发现他锄头尖尖上有血迹。王麻子他认识,刚刚似乎他们两照过面,他不确定是不是自己挥动锄头把他的头砸破的。
趁着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王麻子的身上,赵大牛悄悄用破旧的草鞋在锄头上蹭,希望能把上面的血迹蹭干净。若是他锄头上没有血迹,那就没人会怀疑到他身上吧。
露出如此不自然神色的还有好几个,不过现在没人在意这些。两村各自主事的出来将己方的受伤的人拉回来,堵口已挖通,水潺潺地流入干涸的河床,缓慢地向下游八水村的方向流去。水位明显比昨日又下降了一半,也难怪泽野村自私地将河水堵住。看这样子,在过不了多少日子恐怕整个八水河会彻底干涸。
双方都有负伤,还死了人,哪方都没有心思再斗下去。堵口已经挖通,之前的剑拔弩张的气氛也如同这条开了口子平静流淌的河水,再也纷闹不起来。
只要没死没残到动弹不得,八水村的村民互相扶持着往村庄方向赶,大半个上午已然过去了,他们迫不及待地给自家地里的苗儿吃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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