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精阳。
炎炎烈日之下,一队人马正由北向南而来。
为首的领队骑着一匹纯黑色的黑骝,身着铠甲外套一件短身秀衫,脚踏一双金纹皂靴,年约四旬,身长七尺,目似星子,眉如卧蚕,天仓饱满,气质轩昂。
马后跟着一群公服打扮、牵驴持刀的汉子。两轮驴车上拉着堆得高高的、鼓鼓囊囊的麻布袋,更多的却是一个个码的整齐的木箱,车轮压在土路上扬起阵阵尘烟,留下数道深深的痕迹。
这一对车马人数众多,远远望去约有两三百人之众。距离他们队尾十几丈远处,同样有一队人,他们紧跟着那队的身后。
领队的穿着一身直裰短打,领着七、八个差役公人模样的人裹挟着中间十几个带枷的男女老幼。这是一队押送流放犯人的队伍。
大暑天在外行走,哪怕走的是多树多阴的道也是折磨。然前面的队伍不停,他们也不敢落单。如今世道不平,多是山贼土匪,他们不过几人的队伍,又是押送犯人,稍有差池不知不觉便失了性命。
公人们又热又躁,拿着手扇上几下,带来的也滚烫的热风。他们不敢要求前面的队伍暂停休息,只得将气撒在押送的这十几个犯人身上。
“拖拖拉拉,耽误我们行程。怎么,还当自己是大老爷,等着我们抬轿来请吗?”一位公人突然扬鞭。
飞鞭甩过,抽在一位中年男人身上,那人面色发黄,双唇绛紫,一路行来,又渴又饿本就虚弱,被这么一抽,踉跄几步栽倒在地。
“爹。”“爹。”“大哥。”“老爷。”数声呼唤,众人都扑了上去,要扶起男人。
公人见他们不止不走还凑上去搀扶那中年男人无视自家,更加气愤,扬起手又是几鞭抽下。
眼见鞭子就要落在正前方的少女身上,身旁一个的青年男子大步跨过去遮拦,生受了那几鞭。
“唔!”青年男子咬牙发出一声闷哼。
“哥,哥你怎么样?”少女这才反应过来兄长为她挡了鞭子。因少女是半蹲的缘故,若这几鞭下来,必然是要落在她脸上的。
见青年青灰的长衫透出几条血痕来,少女的双眸瞬间涌出泪珠来。
“我没事,你到姑姑身边去。”青年面皮抽动几下,平静地道。
随即他蹲下身,查看被忠仆扶起的父亲情况,转身恭敬地朝着公人行礼道。“各位差爷一路辛苦,此地还算阴凉,不防待毒日稍下再出发,差爷们也好歇歇脚。这是一条直路,等阴凉下来再追上去也不会错路。小子家父体虚,实在难行,可否赐些水给家父。”
“你这小子倒是会打如意算盘,让我们休息是假,让你父亲休息是真吧。看你还算孝顺,我这倒是有些许溺便,你要是不要啊,哈哈哈。”周围的公人听了都笑出声来。
青年没有再说话,安静地回到中年男人身边。经这一闹腾,这些差役暂时也不想动弹了,躲在树荫下乘凉饮水,那些带枷的男女老幼也趁机靠在阴凉处躲日头。
休息间,之前被鞭子抽中的中年男人逐渐面皮泛朱,牙关紧咬,似是中暍之兆。果不其然,他两眼一翻倒地抽搐,神智不知。
众人不知所措,被青年、少女称为姑姑的女人让围上来的人赶紧散开,并对侄子道。“思归,快去弄些水来要紧,你爹等不得了。”
不用姑姑多加嘱咐,这位姓吕名唤思归的青年再次来到差役身边,恳请他们均出些水来救父亲,态度比之前更为卑微。
“去去去,哪有那么多水,别烦我。”问了一圈,七个差役都断然拒绝。天气炎热,水囊里的水消耗迅速,他们的都快要见底了,那还有这些犯人的分。
见吕思归仍旧不肯罢休,再三恳求,其中一位差役眼神微闪道。“你若真想要水,我这里有个空水囊,你去附近看有无溪水河流,打回来的水都给你用,如何?”
他们这一路大河都枯成小溪,水源也只有在启程时的客栈添了些,又去哪里找水呢。不过此地多木多丘,说不定会有水源。
有没有吕思归都要去找。肯定地点头,他看着那位差役道。“多谢差爷,我愿意去试试。只求将项上木枷暂除,方便行走。”
“老田,他们可是犯人,若是逃了你我可负不起责。”其中一个差役见田姓差役真打算给吕思归松开束缚,立即出声道。
“怕什么,他老子、妹子一家人都在这,还能翻出天来嘛?”田姓差役不以为然。他从腰间将一侧干瘪的水囊递过去,随后打开吕思归身上的木枷。
又道。“我们在这再坐半个时辰,若是你赶不回来,呵呵。”他的目光在那群犯人中转了一圈后落在了吕思归妹妹身上。
吕思归握紧双手,抱拳道。“定然不会让差爷为难。”说罢看了一眼亲爹那边,快速向山坡上奔去。
*
“这都等了多少日,皮子都要晒化了,消息到底准不准。”密林深处传来一个男人的抱怨。
“上回抓着的人不是说了嘛,肯定是要经过这条路的,或是天热走得慢也是有的。忍耐些,做好了这笔买卖,回去定然脸上有光。”另一个男人道。
他话音刚落便听到不远处传来细细簌簌的响声,密林里的人互相对视一眼后都安静地蛰伏下来。
朝着这个方向走了约两柱香的功夫,吕思归仍未找到水源,心中不免焦躁起来。他不敢想象父亲的情况,只不断在心中祈求赶紧让他找到水源带回去。
四处张望间,身侧突然出现了一二十个手持钢刀,体魄健壮的汉子拦住他的路。
“小子,你从哪来,要到哪去?”其中一个个头偏矮长相平平的男人开口问道。
吕思归心里咯噔一下,向后退了一步,然他身后的路也被他们封死了,逃无可逃。
“说话啊,被吓傻啦?”见吕思归不出声,男人不耐烦道。
“北哥,和这弱鸡废话什么,砍了拉倒。”另一个高壮的男人挑剔地盯着吕思归从头看到脚,出言道。瘦不拉叽的,灰头土脸也看不清模样,带回去还要费粮养着长膘才能干活,不划算。
田北没有马上答应,而是又盯着吕思归看了又看。他以前惯常在外形走,见的人多,这人虽穿着粗布麻衣,又将脸脖弄脏看不真切样貌,但眼神骗不了人,这可不是一般人会有的神色。
吕思归曾听友人提过如今京畿之外盗贼横行,那些差役带着他的家人也不敢独自上路,之前是跟着请了镖师的大商队,如今则是跟着运粮官,到也还没遇到过匪徒,没想被刚脱离队伍的他遇到了。若是只有他一人定然要将这群强人引到差役那边,可是自家妹子、姑姑两个女眷都在,他不敢将这群看着就凶悍的男人引过去。
知道再不说话就要挨刀子了,吕思归立即调整神色,慌慌张张作揖道。“各位大哥,在下原是商贾出生,因父亲体恙便由我和老仆出门,谁知被强人夺了物资不说还将我的家仆武师全部杀害,只留下我一人逃离,慌不择路下误入好汉的地界,还请放我一条生路。”说罢深深拜下。
吕思归还未抬头便听到哄然大笑的声音。“哈哈哈,被强人抢了财物独自逃出来。”
略有不解地站直了身体,吕思归看着这群大笑不止的男人们,下一刻闪着寒光的刀便架到了他的脖颈上。
“再给你一次机会,还不说实话也不用再说了。”拿刀的男人面容刚毅,眼神不善地盯着吕思归。
吕思归能感觉出来,这个男人是真杀过人见过血的,他绝不是和自己开玩笑。但,刚刚那番话哪里有问题呢?
吕思归喉结动了动,正要再说。那男人逼近些开口道。“你只有这一次机会了,想清楚了再开口。”
咬牙,心中百转千回,这一瞬间吕思归脑中转过了无数念头,随即不再做无用功,恢复了从容淡定之色道。“各位好汉,在下并不知那番话是哪里出了纰漏,只是在下父亲中暍,我奔到山间来找水。”
“既然如此,你为何说谎?”男人的刀很稳,继续问道。
“我担心家人。”吕思归的话虽没说明,男人也明白他未尽之意。
“我们是强人不错,却只劫财杀脏官酷吏。”男人盯着吕思归的眼睛,目光又落到他的衣着上,随后收回了刀。“你走吧。”
“冯哥,就这么让他离开吗?”田北道。
丹明山前段时间截获了一个消息,近些日子会有运粮的队伍从他们山下经过,山寨派他们这一二十人在入山道十几里远的地方侦察,若发现运粮的队伍经过便立即回山寨通报。
冯梁、田北他们在这蹲守有十来日,原还在大道侧边,因离水源太远不方便,加之看不到半个人影,今日也是守到午时有兄弟实在受不住了,提议去溪边泡水。想来没人会顶着在毒日头下行走,便是沉稳如冯梁,谨慎如田北都和兄弟们一起下水了。
他们也没多呆,泡了水温度降下来又吃了些食物,还不过未时便往回赶,谁知遇到了为父亲打水的吕思归。
“等等,接着。”冯梁又喊住已经离开转身的吕思归,丢给他一个水囊后没再看他这边。
“多谢壮士。”吕思归握住手中满满的水囊,拱手相谢后飞快地朝林外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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