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高处,沈九微目送的一车车物资,一队队人马离开山寨,心中惆怅。
她想跟着一同下山,但山寨,他们的大本营不能不看着。山寨在,便是真的丢了辛苦打下的地盘,至少出去的兄弟们还有退路。
哪怕对于噩耗做足了准备,但当它传过来的时候被迫接受的人总会觉得猝不及防。
那日正是暮春天气,和风在山间飘荡,吹绿了山林,吹发了麦苗,偶尔飘落的丝丝细雨轻巧地落在盛放的花朵间,让山路两旁的野花野草欢喜雀跃。
山寨内仅剩下的两位大头目及数十位小头目以及沈九微都聚集在同义堂,听着传信的喽啰说着山下的事。
不知从何时起,沈九微代替宋明峻在山寨内发号施令已被寨中之人习以为常。他们此刻并不关心领着他们的是一个女人还是悍勇的男人,他们只心系山下的兄弟的生死存亡,他们山寨的生死存亡。
便是寨中脑子最不灵光的人都知晓,源源不断,作势一定要夺回三县的府兵,甚至是他身后的朝廷,只要攻破山下的防线,绝对会一鼓作气直捣山寨,一举消灭他们。谁让他们是所有起义叛乱军里最弱的存在呢,朝廷太需要捷报,太需要鼓励前线士兵的士气,也需要再次在这片大地上确立权威了。
所以哪怕其中有人心中后悔当初山寨不该冒进,此刻也只有一条心先保住山寨再说。
这次回话的传信人年约二十,从小在山寨长大,脸上因奔波灰扑扑的,只一双眸中闪动着泪花。他语气急切而哽咽地道。“芷卉县已破,大当家受了重伤,我离开的时候正被其他人护送回景旺县。之前大当家分别派人去天溪县和景旺县求援,景旺县派了八百人,天溪县派出来的四百兄弟,他们全被守在城外的府兵杀害了。”
“芷卉县有多少人逃出来了?天溪县目前情况如何?”听到芷卉县被破,沈九微的心都提了起来。她稳稳了情绪,冷声道。
“一部分府兵进入了芷卉县,另一部分则追击在我们身后,不过人数不算太多。我们边打边退,还能坚持得住。天溪县那边的情况听说也不好,同样有府兵守在城下,人数只比芷卉县少三成。”多眨了几下眼,传信的人含在眼中的泪花便顺着眼下流了出来,灰黑的脸上瞬间出现两道白痕。
传信人停住后,同义堂内静得落针可闻,随后有人起身爆喝。“去他娘、的,我们山寨再派兄弟,誓要将那群府兵砍翻。”
“大头哥,别冲动。”有人劝道。
刘大头本名刘井,因头生得比一般人大,故而诨名号大头。他身长八尺,一身腱子肉,因激动面颊的肉块鼓鼓的,小小山般的身体转过去,瞪着眼朝开口的那人道。“如今大当家身受重伤败走天溪县,到手的三个县城已少其一,难道我们还在这干坐着,等那群府兵再攻下天溪县和景旺县,最后杀到山寨里来吗?”
他的目光又看向了沈九微,冲着她道。“九娘,赶紧派人下山吧,不能再等了。”
刘大头原本便是丹明山的小头目,受过宋正风的恩惠,一直对这父子两忠心耿耿。虽听传信人说宋明峻暂时没被抓到,但一想到他目前的境况便万分焦急。
留守山寨的另一个大头目是外面山头带着物资人马并到他们山寨来的,之前原是要派他山下去,当时被他找了借口避开了,如今听还要继续派人和强悍的府兵斗,蹙起了眉头,插言道。“大头兄弟不要焦躁,这事还要从长计议。那三县原就不是山寨的地盘,占了固然好,失了也不可惜,更何况该运上山寨的物资都运回来了。抢了人家的地盘他们自然要抢回去,不如与另外两县的当家们商议,撤回山寨为好。”
他这话算不上错,但更让刘大头心中不舒畅了。
那三县是大当家带着三县的兄弟打下来的,这人什么都没做便享了好处,如今大当家有难了便束手束脚,想着便气恼。但刘大头并非一点城府都无,山寨数次派人派兵下山,如今山上管事的他们自家人已少了很多。之前留下他前大当家已和他说清楚了,要的便是他必须守住山寨,支持沈九微的决定,绝不冒进。
沈九微默默看着他们两人,又将视线扫向在场的其他头目,随后道。“吴头领,这次府兵进攻凶猛,显然不止是想要夺回三县这么简单。你可能不知晓当年丹明山上七座山寨被朝廷之兵围困的事,若是我们就此收回其他两县的兵马,或许可以躲得一时,但没有了屏障,即便是如今的山寨,我们也不敢说一定能守得住府兵的全力进攻。”
刘大头似是从她的话中回忆起了当时的惨痛经历,微微低垂着视线,面色阴沉灰暗。
那吴放点点头,耐心地等着沈九微接下来的话。他确实是后来投奔来的,但当年丹明山七寨差点被朝廷一锅端的消息也是有所耳闻的。当时他还是自家山寨的大当家,还和手下的人说过可惜这么大的山寨仍旧不是朝廷的对手。
谁知朝廷的军队撤退后,他们居然慢慢缓过来。倒是后来他的山寨被迫,不得不带着仅剩的人马投奔过来,如今不过混个大头目当当。
他已明白沈九微的意思。也是,若是自家男人有难,做婆娘的自然是要奋力一救的,尤其是她能坐在这里对底下的发号施令,宋明峻的存在是她最大的依仗。吴放的目光不经意地扫过她,心想。
果然,沈九微迎上吴放的眼光,面上温和,却眼神坚定。“于情于理,为道为义我们都不能轻易放弃另外两县,还请吴头领率领麾下两千兄弟前去增援天溪县。”
“有了吴兄弟前往,想来大当家、三当家那边的压力要减轻不少。我先替大当家多谢吴兄弟的义气了。”刘大头天生声音洪亮,一说话便像钟鸣。尤其是他心绪起伏,说出来的话更是震得厅中众人耳膜鼓胀。
娘、的,就知道这娘们不安好心,要他前去救援不说,还要他将带从原寨子里过来的兄弟全部派出去。他想拒绝,沉吟片刻,待到想好借口,抬头一扫,发现不只沈九微、刘头大,其他十几位小头目也都将目光落在他身上。
要脱口而出的话在喉间滚动了一圈后,吴放说道。“为山寨出力义不容辞,吴某这就点兵下山。”
“多谢吴头领。”沈九微的眼神彻底柔和下来。
刘大头也撤了怒目金刚的面容,和善地朝他笑了下,拍着他的肩膀道。“我就知晓兄弟够义气,若不是大当家再三交代不让我下山,我刘某的双斧怎么都要砍下那些府兵的脑袋。”
山寨中,接到宋明峻重伤败走景旺县的消息,正要派吴放前去救援的时候,天溪县内同样收到了噩耗。
“二当家,二当家不好了,护送大当家的人来了。”一个喽啰气喘吁吁地奔进县衙,朝着正和人商议事情的钟陌喊道。
正在说的话被打断,钟陌并未发火。他底下的人都知晓他的习惯,若无要紧的事是绝不会在这个时候来打扰他的。
“有何事?”
喽啰咽了咽口水,小心翼翼地看着钟陌,眼中透着不知所措的慌张,抖着嘴唇道。“从芷卉县逃过来的人说,他们在途中被府兵截住,大当家他,他被杀了。一起的兄弟死了好些,只逃回来十几个人。”
莫说钟陌,和他一同呆在室内的三人均露出了震惊的模样。
“他们人在哪里,带过来我有话要问。”一怔过后,钟陌沉声道。他的面容看不出喜乐,但只要留神他的眼神,便能发现里面暗藏的锐利。
很快,便有六个人被带上来。
钟陌的目光落在领人进来的喽啰面上,对方立即会意解释道。“另外的七人受得伤颇重,现下正在包扎,他们六个受伤较轻,我便先领过来回话。”
点了点头,钟陌这才将视线落在了站成一排的六人身上。这些人衣着破损,身上多带着伤口,没有伤着要害,看模样血也止住了,只是各个都是灰头土脸精神慌张的模样。
“大当家是如何死的?”沉默了一阵,钟陌开口问。
钟陌这一问,他面前的六人都颤抖了起来。其中一个看起来机灵些的人,咽了口唾沫,小心翼翼地道。“回二当家,我们在赶来的路上被府兵伏击,大当家他原就身受重伤,运送的马车被截住,虽然兄弟们拼死救援,依旧只能眼睁睁看着大当家被府将杀害,连,连尸体都没就回来,一起的兄弟也只剩下我们几个活着回来了。”
说罢,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头面直接压在了地面上,泣声道。“是我对不起老大当家,让大当家身死,我有罪。”
数次将头狠狠地砸地,不一会钟陌便看到地面那处一团暗送色的印记。他挑眼让一旁的喽啰将人扶起,看那人鼻涕眼泪混着额头留下的血水糊了一脸,没有再继续追问下去。示意让人将这六人带下去休养。
吴顺感激涕零地送走喽啰,领着身后的五人进了房间,房间内其他七人的伤口已包扎好,正各自歪着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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