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蓦地转身,玄锦翟衣在烛火下掠过暗芒:“他究竟图谋什么?这建康宫内还有什么是他想要的?莫非……哀家想错了,那传国玉玺并不在他手上,他劫走公主,打得也是那传国玉玺的心思?”
“太后!”一道沉静的声音自身侧响起,打断了胡太后纷乱如麻的思绪。
佛图安缓缓从阴影里走出来,玄紫色法袍裹身,从宽大的袖摆中伸出一截白皙修长的手,轻轻抚过太后拍在案牍的那串念珠,动作轻柔得如同在抚摸情人的肌肤。这位被陛下尊为“紫衣宰相”的僧侣不过四十许相貌,眉宇间却凝着百年古刹的英气。
“二十多年前。”他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压过了殿外渐起的风雨声,“贫僧记得,先帝为了搜捕他,大肆灭佛,搞得官寺尽毁,野庙丛生,僧籍散乱,却未想他兄弟俩竟依然安稳藏身于寺院。”
胡太后盯着他那张二十年不老的脸,冷笑一声:“国师倒是记得清楚。”
佛图安垂眸,“贫僧知晓的,不止于此。”他微微倾身,玄紫法袍几乎触到太后杏黄的袖缘,声音压得极低,带着某种秘而不宣的意味,“既然阎罗还在人间,便让贫僧亲自送他一程。先将报恩寺所有僧众下狱候审;再传令各道场弟子,凡无度牒的行脚僧,一律抓捕!”
萧逐在祁连山脚下最后一个官驿已滞留三日。
每日对着官道望眼欲穿,既不见公主鸾驾的旌旗,也不见叔父传来的只言片语。第四日清晨,一种强烈的不安攫住了他,他当即翻身上马,朝着报恩寺方向疾驰而去。
离寺尚有十里,便觉出不对。沿途关卡林立,盘查的官兵比往日多了数倍。他凭着身手绕开哨卡,从后山小径来到寺院,却被眼前景象惊得心神俱震。
昔日香火鼎盛的报恩寺,如今朱门紧闭,封条纵横。潜入寺内,却见殿倒塔倾,满地狼藉,墙垣内外尽是打斗痕迹,焦黑的梁木与干涸的血迹随处可见。他寻遍各处,不见叔父冯鸿,更不见九襄踪影。
萧逐下山来到寺院周边的村舍打探情况,听得路人窃窃私语,零碎字句拼凑出惊心动魄的“真相”:
“慧能住持竟是前朝余孽‘阎罗摧山’!”
“报恩寺住持竟劫了公主,杀出重围跑了……”
“全寺僧众都被下了大狱……”
他好不容易找到叔父跟前的仆役,那仆役见到他“哇”的一声哭了出来,语无伦次:
“萧……萧郎君!没了!都没了!家主他……他那天晚上进塔里去便再没出来……那火,那火一下子就烧起来了,封住了塔门……全死了,秦将军身边人全死光了!”他瘫坐在地,捶打着地面,“那,那‘阎罗摧山’杀红了眼,见人就砍!一个不留啊……”
萧逐只觉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头顶。他再次返回寺院,来到九襄居住的房舍,竟在小院角落,发现了一座新垒的坟冢。没有墓碑,只在坟前插着一截菩提枝。坟土尚新,显然刚立不久。
一见那菩提枝,萧逐踉跄上前,指尖触到冰凉的泥土,喉头猛地涌上腥甜“九襄……!”
他来迟了,又一次!
残阳如血,将他的影子死死钉在这座新坟上,像一个无声的诘问。
想起这些年的漂泊,曾几何时,他活着的全部意义就是寻找那个素未谋面的生父。他是独行的孤狼,久寻生父却毫无踪影,遇到叔父,才有了落脚处,遇见九襄,才知世间尚有温情。
可转眼之间,又只剩他一人。
而现在,他突然明白了:这些年来,他苦苦追寻的那个模糊的生父影子,远不及眼前这座新坟下,来不及告别的人重要。可这个认知来得太迟,太残忍。
最终,他选择留在这里,留在九襄曾经住过的地方。院子孤零零的,只一间屋,一方坟。他在这里一待便是一月。
每日拂晓,他起身将院中青石水缸挑满山泉,再执帚扫去满阶落叶。山风夜吹送新叶,层层叠叠,仿佛永远也扫不尽。他却不觉徒劳,反在这一次次的重复中,感到一种近乎赎罪的平静。
夜里,他睡着九襄睡过的床榻。蒲草垫子上还萦绕着淡淡的菩提叶香,窗边木桌上,半卷未写完的经帖墨迹早已干透。而白日里,他大多静坐于那座新坟前,常常一坐,便是一天,直至暮色四合。
一个月后,变故来得毫无征兆。
他正将一束新采的野菊供在坟前,忽闻竹篱外传来粗嘎的抱怨:
“真他娘晦气!紧赶慢赶过来投奔姑母,整间寺庙竟被抄成了白地!”
萧逐见两个背着褡裢的汉子正在院门外跺脚。
“爹啊,早说俺姑靠不住!咱要是早来几天,年都得在号子里过!上回咱来,她叫庙里关着;这回倒好,直接让官府逮走啦!上回是寺院,这回是衙门,这回俺姑怕是真出不来了!”
“你懂个球!搁这儿胡球说啥哩!”年长汉子把眼一瞪。
萧逐正要转身,忽听年轻人嘟囔:“那个‘小菩萨’哩?那丫头可邪乎!你看我这腿上的疤,就是追她时让大黄狗给啃的!寺里有她罩着,咋能……”
“小菩萨?”年长汉子嗤笑一声,“山下卖香烛的老汉说得真真哩!她早溜啦!眼下在江心寺那儿摆摊挣钱哩……啥菩萨不菩萨,神仙不也得吃饭?”萧逐听见“小菩萨”三个字脑中“嗡”的一声,后面啥也听不见了。
他像头豹子般冲向那两人,惊得父子俩踉跄后退。
他死死攥住年长汉子的手腕,嘶声问:“什么样的小菩萨?”
“十、十五六岁的姑娘……”
“江心寺在哪?”
“江心寺自然在江心啊……疼疼”汉子只觉手腕欲裂,痛得龇牙咧嘴,再不敢有半分隐瞒,当下如同竹筒倒豆子一般,将他所知道的一切尽数说了出来。
萧逐松开通红的手腕,任那对父子连滚带爬地逃走。他最后为坟冢添了一抔新土。他猜想,这底下长眠的,或许是九襄的娘亲。临行前,他依旧郑重地点上三炷香,伏身磕头,心中默祷:愿逝者安息,更愿九襄平安,佑他此去,能早日寻得她的踪迹。
萧逐下了山走向老君渡。
河风猎猎,渡口孤舟横陈,老艄公持篙默立,宛如一幅等待了许久的画面。
他无半分犹豫,一步踏下。船身微微一沉,晃开圈圈涟漪。也正在这一瞬,他整个人的气势陡然变了,腰间那佩刀寒光一凛,乍现于这苍茫天地之间。
风波万里,为一人而去。
本章接第一步结尾。也就是22章结尾内容。九襄开启了江湖路,这一路救少女出邪窟、智斗乡绅救灾民、破无尸奇案,更是结合佛经与心理学在民间为百姓“疗心”……最后竟无意间从庙堂走上了朝堂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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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尘世客·江湖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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