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心”同盟的首次密议,在镜水坊那间燃着檀香的雅室内持续到后半夜。
烛火摇曳,映照着五张神色凝重的面孔。镜水铺开一张她私下绘制的、远比官制舆图更为精细的京城街巷图,尤其标注了永昌侯府及其几处重要别院、产业的位置。
“根据名单和凌霜姑娘的感应,”镜水纤指划过图纸上城西和北郊几处区域,“邪术炼丹,需避人耳目,且对地脉或有要求。永昌侯在城西的‘含芳苑’别院靠近西山,传闻其下有温泉;北郊的‘秣陵庄’则更为偏僻,背靠荒山。这两处,嫌疑最大。”
云翩翩抱臂立于窗前,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外面沉寂的街道,如同警惕的猎鹰:“管他哪个,直接闯进去,一把火烧个干净,把那老贼揪出来!”
“不可。”谢清晏立即反对,眉头紧锁,“侯府守卫森严,必有重兵把守。强攻不仅打草惊蛇,若找不到确凿证据,反而会被他反咬一口,治我们一个擅闯私宅、污蔑勋贵的罪名。”他看向镜水,“坊主,可知这两处别院近日有何异动?例如,采买、人员往来?”
镜水赞许地看了谢清晏一眼:“谢公子思虑周全。据我所知,含芳苑近日确实增派了不少护卫,采买也较往日频繁,尤其……购入大量木炭与某些特定药材。而秣陵庄,表面看似平静,但庄内仆役近半月未曾外出,庄外时有侯府亲信秘密往来。”
线索似乎指向了城西的含芳苑。
一直沉默静坐,指尖无意识地在茶杯边缘划动的凌霜,忽然抬起眼帘,眸中带着一丝空洞与不安:“我……看到很多烟,从很高的烟囱冒出,混合着……硫磺和血腥的味道。地点……有很多桃花,但都谢了。”
“含芳苑以春日桃花闻名,”镜水沉吟,“此时花期已过,符合‘桃花都谢了’之象。硫磺与血腥……炼丹常用硫磺,而血腥……”她没有说下去,但众人都明白那意味着什么。
“既如此,便先从含芳苑查起。”寒月决断道,“但需分头行动,谨慎行事。”
经过商议,最终定下方案:谢清晏利用新科进士的身份,以拜访同僚或游历为名,前往含芳苑附近区域,观察外围情况,留意人员、车马进出。云翩翩轻功最佳,负责夜间潜入,探查别院内部布局与守卫分布。凌霜与镜水坐镇绣坊,凌霜尝试通过冥想或接触与失踪孩童相关的物品,获取更精确的感应;镜水则动用情报网络,继续搜集侯府动向及炼丹相关的线索。而寒月,因其面容已被侯府之人见过,不宜直接参与侦察,便负责整理分析各方传回的信息,居中策应。
分工已定,五人再无多言,唯有眼神交汇间,传递着信任与决绝。
翌日,天色阴沉,细雨霏霏,为京城笼上一层薄纱。
谢清晏换了一身寻常的青衿,只带了一名小厮,乘坐一辆不起眼的青篷马车,出了西城门。他并未直接前往含芳苑,而是在其周边几个风景尚可的村落、溪流旁驻足,仿佛真是来踏青赏景的文人。
然而,他的目光始终留意着通往含芳苑的那条平坦宽阔的私路。果然如镜水所言,往来车马比寻常勋贵别院要多,且多为装载货物的篷车,护卫随行人员皆神色警惕,目光锐利。他甚至远远看到一队身着道袍的人被恭敬地迎入别院。
“公子,那别院守卫好生严密,路口都设了卡子,闲人勿近呢。”小厮低声回报打探来的消息。
谢清晏心中更沉。此地无银三百两,含芳苑的嫌疑越来越大。他不敢久留,记下周边地形与守卫换岗的大致时辰,便悄然离去。
是夜,乌云蔽月,正是夜行者最好的掩护。
云翩翩如同一片红色的羽毛,悄无声息地掠过高墙,伏在含芳苑外一株大树的浓密树冠中。她屏息凝神,仔细观察着院内的灯火分布与巡逻队伍的路线。
侯府别院,亭台楼阁,极尽奢华。但云翩翩很快发现了不协调之处——院落最深处,靠近山壁的一方区域,灯火明显比其他地方黯淡,且巡逻的护卫密度远超他处,几乎是五步一岗,十步一哨。那里隐约可见一个高出屋脊的、造型奇特的圆形烟囱,此刻正冒着几乎微不可察的淡淡青烟,在夜色中几乎与乌云融为一体。
“就是那里了……”云翩翩眼神一凛。她耐心等待巡逻队交错的空隙,身形如鬼魅般落下,借着花木假山的阴影,向那核心区域潜去。
越靠近,越能闻到一股若有若无的、混合着药材和某种焦糊味的怪异气息。凌霜所说的“硫磺和血腥味”在此处似乎也变得隐约可辨。
然而,就在她即将摸到那处独立院落的外墙时,心头猛地一跳,一股强烈的危机感袭来!她毫不犹豫,足尖一点,身形暴退!
“咻!咻!咻!”
数支弩箭精准地射在她方才落脚的位置!箭簇幽蓝,显然淬了剧毒!
“有刺客!”暗处响起低沉的呼喝声!
瞬间,原本看似平静的院落周围,如同捅了马蜂窝,数十道黑影从各个角落蹿出,刀光闪烁,将她所有退路封死!这些人的身手,远比泥鳅巷那些打手更为高明,配合默契,杀气凛然!
云翩翩暗叫不好,知道自己触动了隐藏的暗哨或机关。她长剑出鞘,红影在刀光剑影中穿梭,剑势如虹,瞬间刺伤两人,但更多的敌人围拢上来,攻势如潮水般连绵不绝。
她且战且退,试图向来路突围,但对方人数太多,阵法严密,她竟一时被困在原地,险象环生!肩头被一道刀风掠过,火辣辣地疼。
镜水坊内,烛火通明。
寒月正对着图纸,将谢清晏白日探查到的信息标注上去。凌霜静坐一旁,面前摆放着几件从获救孩童身上取下的旧物,她双眸紧闭,眉头紧锁,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似乎正努力捕捉着虚空中的碎片。
忽然,凌霜猛地睁开眼,脸色煞白,急促道:“血光!翩翩有危险!在……在东南方位,被围困!很多……很多人!”
寒月手中笔一顿,心瞬间提起。东南方位,正是含芳苑所在!
几乎同时,一名镜水坊的心腹侍女匆忙入内,低声禀报:“坊主,刚收到飞鸽传书,含芳苑方向疑似有打斗动静,惊动了外围的暗桩!”
消息得到双重确认!
“必须去接应她!”寒月霍然起身。云翩翩武功再高,独陷重围也支撑不了多久。
镜水却按住了她的手臂,冷静道:“侯府既已警觉,必有埋伏。贸然前去,恐是自投罗网。”
“难道眼睁睁看着……”寒月心急如焚。
“我去。”一个清朗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只见谢清晏去而复返,他显然也收到了消息,脸上带着决然,“我以拜访附近致仕官员为由,马车就在外面。我可借口马车受惊或迷路,靠近含芳苑区域制造混乱,或能吸引部分注意力,为云姑娘创造脱身之机。”
“太危险了!”寒月脱口而出。谢清晏一介文人,此举无异于羊入虎口。
谢清晏看着她,目光清澈而坚定:“南宫姑娘可为心中之义不惜此身,谢某虽不才,亦知‘有所不为,有所必为’。”他顿了顿,“况且,我是生面孔,又是官身,他们未必敢当场格杀。”
他的理由充分,眼神不容置疑。寒月望着他,一时语塞,心中涌起一股复杂的暖流与担忧。
镜水沉吟片刻,果断道:“好!谢公子小心,只需制造动静,切莫靠近!凌霜,你随谢公子马车同行,在远处策应,若有变故,以飞镖警示。寒月,你随我安排另一路人手,在外围接应,一旦云姑娘脱身,立刻接引撤离!”
计划仓促却周密。众人再无异议,立刻分头行动。
夜色中,谢清晏的马车向着含芳苑方向疾驰而去。车内,他手心沁出冷汗,但眼神却异常坚定。他知道自己在做一件极其冒险的事,但脑海中浮现寒月那双倔强而清亮的眸子,他便觉得,这一切都值得。
含芳苑外,云翩翩的形势已岌岌可危。她身上添了几处伤口,虽不致命,但血流不止,体力也在飞速消耗。敌人的包围圈越来越小,刀锋几次擦着她的要害掠过。
就在她以为今夜要交代在这里时,远处官道上,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和车夫的惊呼呵斥声!紧接着,是马匹受惊的嘶鸣和车辆倾覆的轰响!
“怎么回事?”
“外面有情况!”
围攻云翩翩的护卫们动作不由得一滞,纷纷侧目。
机会!
云翩翩岂会错过这千载难逢的时机!她厉啸一声,剑势陡然暴涨,如同回光返照,将周身剑光舞得密不透风,瞬间逼开身前数人,足下用力,身形如离弦之箭,向着包围圈因骚动而出现的薄弱处疾冲而去!
“拦住她!”首领怒喝。
但云翩翩的速度快到了极致,又有谢清晏制造的混乱掩护,她几个起落,已冲破包围,没入院墙外的黑暗山林之中。
“追!”
大部分护卫立刻追了出去。
而制造了混乱的谢清晏,则狼狈地从倾覆的马车里爬出,对着闻声赶来、面色不善的侯府护卫连连作揖道歉,声称马匹受惊,冲撞了贵地。他官袍虽皱,但气度从容,倒让那些护卫一时不敢妄动。
远处,隐在树影中的凌霜,看到云翩翩成功脱身,微微松了口气,指尖扣着的飞镖悄然收回袖中。
半个时辰后,镜水坊后院。
云翩翩浑身是血,被寒月和镜水派去接应的人搀扶回来,一进门便几乎脱力倒下。寒月立刻上前,与侍女一同为她清理包扎伤口。
谢清晏也安然返回,虽受了些惊吓,但并无大碍。他看着云翩翩身上狰狞的伤口,脸色发白,眼中满是后怕与愧疚。
“谢……谢了,书呆子。”云翩翩靠在榻上,脸色苍白,却依旧扯出一个笑容,“要不是你……老娘这回可真要栽了。”
谢清晏摇了摇头,沉声道:“是在下思虑不周,累及云姑娘涉险。”他看向众人,语气凝重,“含芳苑守卫之森严,远超想象。其内必有惊天隐秘,但强攻探查,恐难成功。”
房间内陷入沉默。首次主动出击便险些折损大将,对手的强大与残忍,如同沉重的冰山,显露出一角,已让人心生寒意。
寒月为云翩翩掖好被角,站起身,走到窗前,望着外面依旧沉沉的夜色。雨已停歇,但乌云未散。
良久,她转过身,目光扫过屋内众人,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
“既然外面进不去……那么,就让他们,从里面请我进去。”
众人愕然望去,只见她眼中闪烁着冷静而锐利的光芒,仿佛已有了某种惊人的计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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