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昌侯离去后,寒月一夜无眠。
“地火室”三个字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在她的心头。那里是罪恶的核心,是那些无辜孩童的葬身之所,也是她此行的终极目标。机会近在眼前,却也意味着她将直面这人间地狱,并在那只老狐狸的注视下,行走于刀尖。
拂晓时分,天色未明,便有侍女送来洗漱用具和一套更为精致的衣裙,态度恭敬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侯爷吩咐,请姑娘辰时前往地火室。”
寒月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仔细梳洗,换上那身湖蓝色的锦缎长裙,镜中的女子面容清丽,眼神沉静,唯有紧抿的唇线泄露出一丝内心的紧绷。她将镜水给的“衣扣”谨慎地别在内衫不易察觉处,凌霜的符纸贴身藏好,又将一套微型火石和一小截特制的、遇风即燃并能产生大量烟雾的线香藏在袖袋暗格中——这是云翩翩之前交给她的,以备不时之需。
辰时整,她在两名神色冷峻的嬷嬷“陪同”下,离开客房,穿过层层叠叠的亭台楼阁,向着侯府更深处走去。越往里,景致越发幽深,守卫也越发森严,空气中那股若有若无的、混合着硫磺与药材的怪异气味逐渐变得浓郁,还隐隐夹杂着一丝……令人作呕的焦糊味。
最终,她们停在一处依山而建的独立院落前。院墙高耸,以黑石垒砌,仅有一扇厚重的铁门,门前站着八名气息彪悍、眼神锐利如鹰的带刀护卫。这里便是“地火室”的入口。
嬷嬷上前与守卫低语几句,铁门缓缓开启,一股灼热而污浊的气浪扑面而来,带着更浓烈的硫磺、药味以及那股令人不安的焦糊气息。
“姑娘,请。”嬷嬷侧身让开,眼神示意她独自进去。
寒月深吸一口那令人窒息的空气,挺直脊背,迈步跨入了那扇仿佛通往地狱的门。
门内景象,让她浑身血液几乎瞬间冻结。
这是一个巨大的、借助天然山洞扩建而成的石窟。石窟中央,是一个深不见底的地穴,穴口红光隐隐,灼热的地火之气从中蒸腾而上,使得整个石窟闷热如蒸笼。地穴旁,矗立着一座两人高的巨大青铜丹炉,炉身刻满诡异符文,炉下地火熊熊,将炉壁烧得暗红。
数名身着脏污道袍、神情麻木的道士正围着丹炉忙碌,添加着各种稀奇古怪的药材,不时用长柄铁钎搅动炉内翻滚的、颜色诡异的粘稠液体。
而更让寒月目眦欲裂的,是丹炉侧后方,一个以粗如儿臂的铁栅栏围成的牢笼!笼内,赫然关着十几个面色惨白、眼神空洞、瑟瑟发抖的孩童!他们挤作一团,如同待宰的羔羊。其中一个年纪稍大的男孩,眉心一点醒目的红痣,正是贡院外那妇人哭寻的小宝!
空气中弥漫的,不仅是硫磺和药味,更有一种无法言喻的、绝望与恐惧的气息,混合着隐隐的血腥味。
寒月死死掐住掌心,用尖锐的疼痛强迫自己维持表面的平静,但微微颤抖的指尖却泄露了她内心的滔天巨浪与杀意。
“南宫姑娘,觉得本侯这地火室如何?”
一个低沉的声音自身后响起。寒月猛地回身,只见永昌侯不知何时已站在她身后不远处。他身着暗紫色常服,年约五旬,面容瘦削,眼窝深陷,一双眸子却精光四射,带着久居上位的威压与一种近乎疯狂的偏执。他手中,正把玩着那颗“蜃楼珠”。
寒月垂下眼睫,敛去眸中情绪,屈膝行礼:“民女参见侯爷。此地……引动地火,气势磅礴,非大神通者不能驾驭。侯爷追求大道,毅力非凡。”
永昌侯踱步上前,目光如实质般扫过寒月全身,仿佛要将她从里到外看透。“哦?你倒是会说话。不过,本侯更想知道,你这‘蜃楼珠’与《太乙金华秘录》,在此地火之下,究竟有何神异?”
他走到丹炉旁,将那颗“蜃楼珠”对着炉火,眯眼观察:“此珠置于炉火之上,据说能平抑火毒,增益药性,使凡铅化金,可是如此?”
寒月心念电转,知道最关键的时刻到了。她上前一步,声音尽量保持平稳:“回侯爷,此珠确有平抑火毒、增益灵效之能。但需配合秘录中所载的‘引灵诀’使用,方能激发其真正效力。否则,贸然置于极致火力之下,恐损其灵韵。”
这是她与镜水事先商量好的说辞,既解释了宝物为何不能立刻显现“神效”,也为她后续的“解说”留下空间,同时避免珠子在真正的高温下露出破绽。
永昌侯盯着她,眼神锐利如刀:“引灵诀?那你此刻便施展出来,让本侯一观。”
压力骤增!寒月背后沁出冷汗。所谓的“引灵诀”根本子虚乌有!
就在寒月心思急转,准备硬着头皮胡诌一段口诀手势搪塞过去时,牢笼那边突然传来一阵骚动!
“放我出去!我要娘亲!哇——”竟是那个眉心有红痣的小宝,不知哪来的勇气,猛地扑到铁栅栏前,大声哭喊起来!
这一下如同点燃了引线,其他被恐惧压抑已久的孩子也跟着放声大哭,一时间,孩童凄厉的哭喊声在石窟内回荡,压过了地火的轰鸣。
“吵什么!闭嘴!”一个看守的道士不耐烦地厉声呵斥,扬起手中的鞭子就要抽过去!
“住手!”
一声清冷的低喝响起,并非来自永昌侯,而是来自寒月!她也不知自己为何会出声,或许是那孩子的哭声触动了她心底最柔软的角落,或许是那道士的暴行让她无法忍受。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集中到她身上。那举鞭的道士也愣住了,看向永昌侯。
永昌侯眼中闪过一丝不悦与审视,挥了挥手,那道士悻悻退下。
寒月强迫自己不去看那些孩子,转向永昌侯,福了一福,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惶恐与解释:“侯爷恕罪,民女失态了。只是……只是这些孩童哭声凄厉,怨气积聚,恐于丹炉之火有碍,干扰灵气汇聚。古籍有云,‘炼丹需静室,忌怨憎之气’……”
她急中生智,将孩童的哭声与炼丹的忌讳联系起来。
永昌侯闻言,眉头微皱,似在思索。他沉迷丹道,对这类玄乎的说法宁可信其有。他冷哼一声:“些许杂音,何足道哉。不过……罢了。”他不再追究寒月的失态,也无心再看什么“引灵诀”了,显然孩童的哭闹影响了他的心情。
他走到牢笼前,目光扫过那些哭泣的孩子,如同在看一堆药材,最后定格在小宝身上,对身旁的道士吩咐道:“这童子的八字最是契合,下一个‘开炉吉时’便用他吧,小心取用,莫要浪费了药引。”
“是,侯爷。”道士恭敬应下。
寒月听得浑身发冷,下一个吉时?那意味着这个叫小宝的孩子,很快就要被投入那恐怖的丹炉之中!
她必须做点什么!必须尽快将消息传递出去!
就在这时,小宝透过泪眼,看到了站在永昌侯身后的寒月。他似乎认出了这个曾在泥鳅巷试图救他们的姐姐,眼中闪过一丝微弱的希望,哭声稍歇,小嘴动了动,无声地喊了两个字。
寒月看得分明,那口型是——**“姐姐,救……”**
那一刻,寒月的心脏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几乎无法呼吸。孩子的信任与绝望,如同最锋利的针,刺穿了她所有的伪装与冷静。
永昌侯并未留意到这细微的互动,他转身,将“蜃楼珠”抛还给寒月,语气恢复了之前的淡漠:“宝物既是你献上,便由你暂且保管,仔细参详那‘引灵诀’,三日后,本侯要看到成效。至于这些孩童……”他瞥了一眼牢笼,“自有其用处,你无需多问。”
说完,他不再多看寒月一眼,在一众道士的恭送下,转身离开了地火室。
沉重的铁门再次关上,将寒月与那人世间的活地狱隔绝开来,却又将她牢牢困在了这魔窟之中。
回到那间精致的客房,寒月如同虚脱般靠在门上。地火室中那惨绝人寰的景象、小宝无声的求救、永昌侯冷酷的话语,在她脑中反复盘旋。
时间不多了!三天,她只有三天时间!三天内若无法救出小宝和其他孩子,无法找到确凿证据,不仅孩子们性命不保,她自己也必将暴露!
她必须立刻将消息传出去!地火室的位置、守卫情况、孩童关押地点、以及下一个“吉时”就在三日后的情报!
她快步走到窗边,目光扫过庭院中巡逻的守卫,心沉了下去。侯府守卫森严,她几乎没有任何与外界的联络的机会。镜水给的“衣扣”是最后保命的手段,不能轻易动用。
就在她心急如焚之际,目光无意间落在桌上一碟精致的点心上。那是侯府侍女送来的。碟子边缘,印着“镜水裳月”绣坊特有的、新月映流水的暗记!
寒月心中一动,仔细查看那碟点心,发现最下面一块糕点的底部,似乎有被重新按压过的痕迹。她小心地掰开,里面赫然藏着一小卷极薄的油纸!
是镜水!她竟能将消息以这种方式传递进来!
她强压住激动,展开油纸,上面只有一行细如蚊蚋的小字:
“三日后酉时,侯爷赴东宫夜宴,府中空虚,可伺机而动。外围接应已备。”
信息简短,却至关重要!指明了行动的最佳时机!
寒月将油纸就着烛火烧毁,灰烬碾入花盆。心中既因有了明确计划而稍定,又因那迫在眉睫的期限而更加紧张。
三日后的酉时,将是决定生死成败的时刻!
然而,就在她凝神规划下一步行动时,房门被轻轻叩响。门外传来嬷嬷毫无感情的声音:
“南宫姑娘,侯夫人有请,说是……得了件新奇绣品,想请姑娘一同鉴赏。”
寒月心头一凛。侯夫人此时相邀,是巧合,还是……另有用意?
她整理了一下微乱的鬓发,深吸一口气,压下所有纷乱的情绪,脸上重新挂上那副温顺恭谨的面具。
“来了。”
门打开,她迎着门外嬷嬷审视的目光,步履从容地走了出去。
危机,从未远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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